“我能說什麽呢。”
“我什麽都說不了,我送她去了教堂。”
“她去教堂以後,每三四天就會拿著麵包出來救濟窮人。那時候戰亂,外面鬧饑荒,經常有人出來翻垃圾桶的,有時候我都搶不到那些垃圾。她每次出來都會來找我,半個籃子的麵包都會塞給我。”
“我曾經很信仰上帝。”他說,“我感謝他收留了安弗莉,給她歸宿,給她住處,給她還算安穩的生活,給我們並不腐爛的麵包。”
“直到那個修女拿著一把槍,在我面前射殺了她。”
“……那個教堂裡的修女,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
“她帶著人尾隨安弗莉,發現了她來見我。我們那時候還在被通緝,上頭已經火冒三丈了,必須帶著屍體去,他要我們死,誰都有權殺我們。”
“那個修女就殺了她,在我面前。”
“在她把麵包遞給我的時候,一槍爆了她的腦袋。”
“跟她一起來的人很多,我忘記他們都說了什麽了,我也忘記我是怎麽死的了。”弗爾希說,“我都不記得了。”
鍾糖蹲了下來,坐到他旁邊。
“我都不記得了。”弗爾希重複了一遍。
“嗯。”鍾糖應了聲,“不記得就不記得吧。”
弗爾希沉默了,火堆的火光給他蒙上了層毛茸茸的暖色。
黎放掃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問:“哎,你們要不要去睡覺。”
神選者們:“?”
“明天就要最終戰了,不適合熬夜,”他說,“都去睡吧,他們還留了點神力護著這個公館不塌,睡到明天白天沒問題。”
眾人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便紛紛識相地離開了。
米爾頓神色有異,但什麽都沒說,帶著一臉便秘了似的難看表情手插著兜走了。
鍾糖沒走。
“你也該睡會兒,”黎放對司輕說,“走吧,挑個房間?”
“那還是去二樓吧。”司輕說。
黎放點頭說行,拉著他離開了。
所有人都離開了。
弗爾希抬起眼:“你也去睡會兒吧,不用陪我。”
鍾糖說:“你看起來不像。”
“我習慣了,”弗爾希說,“真的不用。”
“我也習慣熬夜了,不用這麽擔心我。”
弗爾希不吭聲了。
兩個人面對著火爐沉默了很久。弗爾希一直盯著火爐看,仿佛裡面燃燒的是他的過往。
“哎,”鍾糖問,“你想不想活著?”
“不知道。”弗爾希道,“真的不知道,從來沒想過要活著這個選項。”
“可是你喜歡我吧?”
“是啊。”弗爾希說,“可是我……我不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就是想著,反正等我死了,等殺了上帝,誰都不會記得這些,所以我死前想……想體會一下吧,我還從沒這麽喜歡過一個人。反正等到最後,他會把所有人記憶裡有關這一切的部分都抹去,反正你也不會記得我。”
“說真的,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都不知道活著是什麽了。”
“我流浪太久了,上帝總在讓我做有關於這些的夢。我一直在翻垃圾,甚至跟狗搶吃的,從它嘴裡掰,因為我妹妹很久沒吃飯了。後來吃的拿到了,我也被狗咬了,也不敢去找醫生,怕被殺了,那隻手上的傷就那麽放著,後來發炎了,我怕染狂犬病,就拿了把刀把那塊肉剃掉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對著鏡子對著水面,會迷迷糊糊地以為自己在做夢,不認識鏡子裡的女人。可後來我有天晚上看四周沒人,悄悄脫了下裙子,又不認識鏡子裡的男人了。”
“我把安弗莉送進教堂以後,一個人躺在巷子裡睡了三天三夜,後來餓醒了也不想動,躺在巷子裡看窄窄的天。我後來再想,都不明白那時候怎麽沒尋死。”
“出事那天晚上,我父親說,你想活著,就得扮女人,大家都認識你這張臉,你必須是女人。”弗爾希說,“所以這次行動的時候,我想我是個活的神選者,從善天跑走之後在世界末日裡發了會兒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給自己穿上裙子變成女人了。”
他仿佛想和鍾糖說這些很久了,一說起來沒完沒了,想到什麽說什麽。
“我其實記得我是怎麽死的,很清楚很清楚。”弗爾希垂下眸來,“那個修女帶著的人來笑我。他們算我能換多少錢,說我居然在扮女人……他們穿著基督教的衣服,做撒旦的事。”
“安弗莉的血濺在我身上,濺了我滿臉。我瘋了,我衝上去要殺那個開槍的修女,但我流浪好幾年了,我瘦得跟骷髏一樣,根本贏不過那幾個人。他們扒開我上身的裙子笑我,最後也一槍爆了我的腦袋。”
“其實剛死的時候真的記不得。我那時候快瘋了,根本記不清事,可這八百年裡總會被掐著脖子夢到這些,我甚至都記得那個修女開槍的時候天上有烏鴉飛過去,那烏鴉叫了幾聲我都知道。”
“我已經流浪八百年了。”他說,“我那麽相信上帝,但他最後殺了安弗莉。”
“也殺了我。”
“……但也不是說,這些年一點兒好事都沒有。”
“那些大天使都是好的,他們各自有各自的方法關心我。加百列會給我講些故事,他是上帝之眼,上帝的情報裡有一半都是和他共享的。米迦勒為了哄我開心,說自己去學了編頭髮,把我一年一年留得特別長的頭髮給我編好,不過也有時候編著編著他就急了,拿著剪子罵罵咧咧地要給我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