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裝作被女學生所說的外面世界所吸引,裝作願意代替她犧牲,但她的目標其實就是被當做鬼嫁娘燒死。
她要化作厲鬼,要將人間變成鬼域,要讓所有人都沉淪在她的仇恨中。
豐洛靈明白了這一切,卻唯有一聲發不出的歎息。
這就是徹底地、被負面情緒裹挾了的存在。
她其實偶爾也能感受到“祂”的存在,“祂”好似一直在用各種例子告訴豐洛靈,這個世界上有時是需要仇恨、需要報復、需要鬼魂的。
如果這個世界不能給受害者以公道,那不如讓它們親自還魂報復。
但豐洛靈始終不讚同這樣的立場,她的靈魂如同波動的水一樣包裹了鬼嫁娘扭曲燃燒的靈魂。
冥藍色的火焰熄滅,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四座的村民躁動起來,謝今夕幾人分別被不同的怨魂鎖定,滿場都是怨魂,哪怕是謝今夕和穆塔都不一定能從圍攻下活下來。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時,火焰熄滅之處卻突兀浮現了一個穿著血紅嫁衣、頭上蓋著蓋頭的身影。
它飄忽不定,似乎在不斷分裂又不斷重新纏繞彼此吞噬。
謝今夕都不敢肯定面前這個厲鬼究竟是鬼嫁娘還是豐洛靈——或者說三者都是。
它突然抬手,指了指祠堂,謝今夕了然,在穆塔的幫扶下勉強直起身,站在祠堂正門口扮演起了儐相。
畢竟,任務的要求是要他們參加完正常婚禮,現在新娘有了、賓客滿座、高堂在上,新郎遠在山外、但也算是有了,還少一個儐相。
謝今夕頓了頓,在滿天飄揚的紙錢下,開口道:
“一拜天地。”
那個不斷糾纏分裂的身影緩緩躬身。
“三拜高堂!”
那個彼此吞噬的身影轉身向著豐父和豐母躬身行禮。
“夫妻對拜。”
那個身影一動不動,然後緩緩轉身對著另一側的空地行禮,那裡明明什麽都沒有,但好似真有一個人在那裡。
謝今夕沒喊一般要接的下一句,而是轉而喊道:“禮成!”
陳良俊、錢實和孫建業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緊繃了這麽長時間,一放松三人幾乎脫力了一般癱在椅子上。
禮成,這算是結束了嗎?
很快,陳良俊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滴在自己臉上,他有些不好的預感抬頭看向頭頂,幸好不是頭頂的槐樹樹枝出了什麽問題,但……
下雨了。
懸浮的血霧終於凝聚成雨滴落下,一場傾盆大雨打濕了混沌的天地,打濕了飄落在地上的紙錢,滿座的賓客失去了蹤影。
嘈雜的悲喜樂再次奏響,嗩呐的嘹亮的聲音穿透了混沌的鬼域。
血雨打濕了還剩下的幾個人,陳良俊、錢實和孫建業的身影在血雨中消失。
任務完成了,謝今夕也以為自己會消失之時,一隻冷如寒冰的手抓住了他。
謝今夕有些愕然地看向穿著嫁衣和紅蓋頭的厲鬼,抓住他的就是它。
但還未等他做出什麽反應,他眼前突然一片血紅。
謝今夕突然回想起昨天豐洛靈單獨與他談這次計劃時的那一幕。
濃霧中,失明的豐洛靈囑托道:“我和鬼嫁娘之間,肯定是它佔上風,但它想要吞噬我也並非那麽容易,最大的可能是我和它不斷拉鋸。我和它拉鋸的過程中,對鬼域的掌控會削弱,那些被控制的村民鬼魂很可能會躁動失控,所以必須盡快進入婚禮流程。”
“陰婚是祭禮,是一種儀式,鬼嫁娘是儀式中心,儀式流程對鬼域內的鬼魂有壓製作用,只要你抓住機會及時進入婚禮流程,賓客就會安靜在席。”
緊接著,她卻露出一個笑容,話題一轉:“你知道我在現實世界是怎麽死的嗎?”
沒等謝今夕回答,她就自顧自說了下去:“我獨居,死於一次入室搶劫。劫匪闖進我家,帶著刀,哪怕我非常之配合,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了他,他還是殺了我。”
“我死之前真的很恐懼,也很怨恨,因為我未婚夫是個警察。”
謝今夕一時不知該怎麽接口,但豐洛靈需要的也只是一個聽眾,她與其在和他說話,不如說是在跟自己說話。
“但他犧牲在一次抓捕行動中,在我們訂婚之後的第三個月,我們婚期前的第三個月。我臨死之前,除了恐懼就是在想為什麽他救得了別人,卻救不了我。我不是怨恨他沒能救我,我是怨恨他拋下我離去。”
“大義上我理解他,但作為未婚妻,我不能不怨恨他。”
“後來到了反面世界後,我就常常想我會不會在這裡遇見我丈夫。但其實我心裡明白,他不會出現在這裡的,我不會在這裡遇見他。我知道的,他是個英雄,他犧牲時是滿懷著勇氣和信念的。”
“這麽想來,就太好了……”豐洛靈低低笑了笑,重複道,“太好了。”
“所以我從來不認同‘祂’,從來不曾動搖,我不覺得仇恨和恐懼能夠解決什麽,它只會讓我們不斷沉淪下去。我也絕不會讓他守護的世界,被‘祂’就那麽吞噬。”
謝今夕至今還記得豐洛靈那雙失明的眼睛,它明明沒有聚焦也沒有神采,但在那一刻卻那麽明亮、那麽堅定。
“所以我會幫助你的,我說過,無論生前還是死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