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梧哥哥, 哥哥……”
距離末世第四年綁架事件已經過去近七年的現在,江寰只能於夢中不安地輾轉反側, 呼喚著他最思念、最渴望的名字:“哥,山梧哥……別走……別離開我……”
呢喃中滿是痛苦, 滿是壓抑,充斥著將尊嚴自降到塵埃裡的卑微和祈求。
沈山梧徐徐睜開了眼睛,眸底清明, 沒有一絲倦意。江寰睡不安穩時有說夢話的小習慣, 這點他再清楚不過,但這一次夢話的內容卻讓沈山梧大為驚訝。
時間仿佛又退回了若乾年前,身體正在抽條的小江寰每天都吃不飽, 怎麽喂都餓,他對此煩不勝煩,動不動就甩臉色,江寰哭哭啼啼地跟在他身後,最開始還會怕得發抖,後來就摸透了他的性子,他一生氣就黏糊糊地喊哥哥,山梧哥哥,山梧哥……
那個時候還沒有變異者與人類公約,沈山梧也不知道怎麽和人類相處,為了更方便的獲得食物和防輻射物資,他大方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小型的人類庇護所以及流動黑市商人交易,換取江寰所需要的東西。
他曾無數次親手為江寰更換防護服,更換防護面罩,江寰也黏他黏得緊,只要把他單獨放一會,轉眼就能用被遺棄的小狗那般濕漉漉的眼神望著他,讓沈山梧頓時滿心罪惡感。
江寰夢到了什麽?是不是夢到了當年的事情?
為什麽江寰要用這樣的眷戀的語氣在舌尖一遍遍地重複他的名字?如果江寰還懷念他,對他心懷不舍,可那又是為什麽……為什麽要扔掉一切屬於他的東西?
為什麽要扔掉他精心準備數月的禮物?為什麽要那樣殘忍地對待他的心意?
從川藏地的和平區,到東部沿海基地,沈山梧將這四千公裡之間所有他見過的新奇的,有趣的,好玩的東西都收藏起來,仔細地消毒,輻射性過強的花大價錢放在防輻射玻璃樽裡,其余包成一個又一個的包裹。
他把這一切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江寰,希望讓他也能看到自己所看到的、遇到的人文景色。
可是就在數月之後,沈山梧在沿海基地輻射廢棄站看到自己的那個裝滿了貨物的大箱子,外部打上了重度輻射危險廢品的鋼印,內裡連拆封也未拆封,他寫了上萬字的信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
再想起當初是對著月色一點一點寫下這些整齊的鋼筆字時,那種一頭熱的執著就顯得十分可笑了。沈山梧曾滿懷熱情地想象著江寰收到信之後或許會因為內容驚歎,或許會央求自己以後一定要帶他一起去。
他設想過很多,卻沒有想過收信人連打開它的**也沒有。
那個時候,沈山梧才突然發現,他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過江寰了,從江寰被自己的外公認出,重回人類聚集區之後,沈山梧見他的機會便少之又少。
最開始幾乎每個月沈山梧都會來一趟,因為變異者的身份,兩人相見十分繁瑣,沈山梧便改為三個月一次,到後來,江寰便總是在忙,自己交出去的信也總是石沉大海,沒有半個字的回復。
他並不傻,不知道江寰不可能忙到連回封信的時間都沒有,但那時的沈山梧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覺得江寰永遠都會是那個仰慕他的小孩子,永遠會迫切地期待他出現,目光中滿是依賴,過度膨脹的自信使他將這些細節全都忽略了。
等到一切虛幻的假象都在廢棄站被徹底撕破,將內裡最為醜惡的真相血淋漓地暴露在眼前的時候,沈山梧痛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如果對於何景央的背叛,沈山梧內心充滿殺機和冷意,那麽對於江寰的絕情,沈山梧就只有失望和想要逃避的念頭。
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著或許這中間存在誤會,或許事出有因,卻再也做不到主動去沿海基地內尋找江寰,可能時間久了,會傳出江寰在向其他變異者打聽自己行蹤的消息了呢?
沈山梧這樣期盼著,盼了多年,一直盼到他都把這件事給忘了……等再次站到江寰面前的時候,沈山梧竟然發現自己都提不起生江寰氣的念頭,只有一縷淡淡的惆悵縈繞心間,感歎一聲小家夥,好久不見了。
夢境逐漸達到了尾聲,江寰的睫毛顫了顫,是要醒來的征兆,沈山梧急忙闔目假睡,甚至想著要不要做作地打幾個小呼嚕。
除了江寰變得凌亂的呼吸聲之外,沈山梧還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有人打開了睡袋的拉鏈,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
副隊注意到這人的動靜,晃了晃燈,兩人似乎是進行了無聲的交流,空氣中只有衣服摩擦的聲音。
沈山梧隻當是戰隊裡哪個人起夜上廁所,沒太在意,光顧著如何裝睡應付半夜驚醒的江寰,但那人從睡袋裡爬出來之後,竟然緩緩地朝江寰和沈山梧的方向越走越近,最後甚至直接停在了兩人睡袋的旁邊。
沈山梧內心陷入了激烈的心理鬥爭,到底要不要醒過來,又應該如何醒過來,是手指微顫,嚶嚀一聲,還是驟然睜眼,眉頭緊鎖?
“江寰隊長……”來人蹲了下來,似乎是想用手指點點睡袋,但在這之前,江寰就小心且輕聲地拉開拉鏈,用不悅的目光詢問這個叫徐紅琳的女人想要做什麽。
沈山梧覺得自己可以醒了,於是他佯裝被吵醒地半睜開眼睛,在江寰懷裡睡眼惺忪地蹭了一蹭,江寰垂眸撫了撫他的後背,柔聲道:“時間還早,繼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