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以為沒有我,大哥就不知道你乾的那些事了?”蘇岑冷冷一笑,“這些年來大哥視你為知己,所以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你乾的這些都是身不由己,他真心實意待你,你卻欺他心腸軟,一而再再而三騙他。你該慶幸是我把這些告訴了他,若等到他自己掘出真相,只怕會恨你入骨,恨不得當初淮陽道上落入匪手,也不要你救。”
房間裡一時寂靜,良久之後才滑出一聲歎息,何驍往後靠在椅背上,輕聲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當年救子安是真心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是誰,我也不求他的回報,可錯就錯在子安他太純良,一心一意要報答我,把我帶回了揚州,讓我見識了那個世界。嬌妻美眷、香車寶馬,只有手裡有銀子,沒有什麽是買不到的,可這些還不算,你知道銀子還能買什麽嗎?”何驍自嘲般笑起來,搖頭笑道:“能買功名。”
蘇岑皺了皺眉,只聽何驍接著道:“一次一個大戶人家過壽,子安帶我過去吃席,那時候我才知道商賈和朝廷命官可以平起平坐,一張微不足道的簾子便可以隔絕世人視線。正巧那張桌上就有主考我們的學政,酒氣熏熏地受著別人敬酒,謝他把一個寒門子弟頂替了去,換上了自己兒子!”
“事後我問他還記得被換下來的那人是誰嗎?哈哈,你猜他怎麽說?”何驍笑得越發癲狂,眼角隱約笑出淚來,“他說,他不記得了,哈哈哈,他不記得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小人物,換了就換了,他甚至連被換的那個人是誰都不記得了!”
蘇岑皺了皺眉,“他都不記得了,你又怎麽知道被換下來的人是你?”
何驍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光,眼神一瞬間變得狠絕,“他不記得了,可我記得,我寫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我找人拿到了那次鄉試謄錄的朱卷,我的文章,旁邊寫的卻是別人的名字!”
何驍咬牙切齒:“憑什麽我寒窗苦讀十年,金榜題名的卻是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富家少爺!那時候我突然就懂了,書裡沒有黃金屋,黃金卻可以買到你想要的一切!”
“包括人命?”蘇岑問。
何驍微微一怔,轉頭卻笑了,“人命不值幾個錢的。”
蘇岑道:“那秋娘呢?她的命值幾個錢?”
“秋娘……”何驍撐著額角笑起來,“那個蠢女人,哈哈,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個蠢女人才是最不值錢的。”
“是啊,”蘇岑冷聲道,“你親手殺了她,都不必假他人之手。”
“那個蠢女人她找死!”何驍陰冷笑道,“我都說了,我找處宅子安置她,保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可她不要,她非要待在那烏煙瘴氣的花船裡,還要把我倆的事編成曲子,唱給那些嫖客們聽。她就是想威脅我,不想讓我娶汪家小姐!你說說看,這種蠢女人,我留著她有什麽用?”
“你真可憐。”蘇岑輕聲道。
何驍微微一詫。
蘇岑垂眸看了何驍一眼,帶著幾分憐憫,一字一句道:“她不要你的宅子,是不想你落人口舌,而她編的曲子,你聽過嗎?”
何驍面上露出幾絲疑惑,很明顯那曲子他沒聽過。
或是根本不敢聽。
蘇岑道:“那首曲子講的是一個煙花女子與一個書生蝶釵定情的故事,那書生高中了進士,拿著蝶釵回來找那個女子時,那女子卻已化蝶而去,只因她是風塵中人,不願拖累了那書生。這與你所想的是一個故事嗎?”
“你胡說!”何驍強裝鎮定,指尖卻已經發起抖來,“她若真怕拖累了我,為何不走!”
蘇岑毫不留情地把他最後一點念頭駁斥掉:“她是想走的,你沒給她機會而已。
“有位用毒高手說過,有兩種毒混在一起,沾衣帶,能散異香。當年秋娘的屍體在河上漂了幾天,香飄滿城,還用我再多說嗎?”
何驍臉色煞白的嚇人,好半晌才艱難道:“你是說……她,她是自殺?”
蘇岑垂眸道:“她本就服了毒,你又給她下了毒。她臨死都想著成全你,你卻把自己最後一點救贖親手掐滅了。”
“我不信!”何驍幾近咆哮,卻終究騙不過自己,聲音漸小,自言自語道:“怎麽會這樣?”
他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女孩拿著家裡唯一一塊餅子給了他,笑著對他說,她不餓。
她的撒謊技巧向來不佳,剛說完肚子就叫了起來,卻還是紅著臉讓他把那塊餅子吃完了。
他怎麽就沒發現,那晚在河邊,她笑著說想和他永遠在一起,那副表情和她當年說不餓時簡直一模一樣,她演技那麽拙劣,而他竟當了真。看著她喝了那杯酒,他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
蘇岑說的不錯,秋娘是他唯一的救贖,若是當年他沒送上那杯酒,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樣把自己送上萬劫不複的境地。
恍惚間只聽院外一陣嘈雜,何驍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你在拖延時間?!”
說話間房門大開,封一鳴推門而入,衝著兩人笑道:“你們談的如何了?我沒打擾吧?”
蘇岑松了一口氣,努努下巴對封一鳴道:“抓起來吧。”
“抓自然是要抓。”
忽然間封一鳴眸中寒光一現,蘇岑還未反應,一柄匕首已經貼在自己頸側。
封一鳴笑道:“蘇大人,我們門主請你過去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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