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賈望春才緩過一口氣來,嗓音已經暗啞,低聲道:“你既然都查清楚了,還想讓我幫你什麽?這些足以讓何驍入獄了吧?”
蘇岑輕輕搖了搖頭,“我要的不是何驍,而是榷鹽令。”
“你……”賈望春又抬了抬頭,但眼裡已經黯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了下去。
蘇岑接著道:“事情如果到這裡結束,獲罪的只有何驍一人,鹽商照舊橫行,官府照舊庇護,百姓照舊無鹽可食,我抓了一個何驍,卻還有千千萬萬個何驍,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你不是還想著把何驍正法之後再操本行,繼續當你的鹽商吧?覺得反正榷鹽令還在你手裡,再從朝廷手裡拿鹽繼續賣就是了,對不對?我實話告訴你,榷鹽令是一定要廢的,現在只是要找個由頭,你若來起這個頭,我可以幫你求情,你之前拿私鹽冒充官鹽的事也可以不追究,賈家已經沒了,你想想賈真,真要拉著他跟你一條路走到黑嗎?”
賈望春頹然垂著頭:“我……”
“聽他的吧。”賈真道。
賈望春猛地抬頭,看了看在一旁一直沒出過聲的賈真,歎氣道:“你懂什麽啊?”
“是我一直不成器,讓爹你操心了。”賈真在賈望春身側跪下來,直視著人道:“我知道你是想給我留下一點家業,可這點家業已經耗盡了大哥,耗盡了整個賈家,我不成器,即便你留給我了,只怕也會敗在我手上。我現在隻想還大哥一個公道,以後咱們就找個安靜的地方,我伺候你終老,咱們再也不操心這些事了,好嗎?”
賈望春牢牢抿著唇,半晌終是長長歎了一口氣,伸手到懷裡掏了個本子出來,顫巍巍交到蘇岑手裡:“我行商行了一輩子,就會了記帳。當初跟何驍合作,我留了個心眼,這是何驍和我向薛直他們行賄的帳本,每一筆我都記著,錢都是從鋪子裡出的,你拿這個跟鹽鋪裡的帳本一對便知。這個帳本我日日貼身帶著,何驍不知道這件事。”又歎了一口氣,“這樣夠了嗎?別的東西都隨著賈家燒沒了,我唯一還剩的就是這個帳本了。”
有了何驍跟官府勾結的罪證,便能借機把揚州官場和鹽商一起好好查一查,賈家已經完了,再拿汪家殺雞儆猴,剩下的鹽商自然也就明白了朝廷要廢榷鹽令的用心,兩根頂梁柱倒了,剩下的也成不了什麽氣候了。
蘇岑雙手鄭重接過來:“多謝了。”
一轉頭蘇岑便把帳本交到了祁林手上,“勞祁侍衛操勞,務必把帳本和賈老爺護送到王爺手上。”
祁林把帳本收進懷裡,問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蘇岑搖了搖頭:“這麽多人走容易打草驚蛇,何驍在我身邊留了眼線,我留下來正好能迷惑他。但你還是要小心,過了今日何驍找不到賈老爺的屍體肯定就明白了,你們當心他沿途布設暗門的殺手。”
祁林皺了皺眉,“那你呢?”
“還有我呢,”蘇嵐起身,“只要還在揚州城裡,就沒人能從我蘇家府上拿人。”
祁林猶豫一番,終是點了頭,對曲伶兒道:“你留下來護著他。”
曲伶兒點頭應允。
蘇岑道:“等入了夜你們便走,等明天,這揚州城只怕就出不去了。”
第77章 秋娘
夜色清涼,目送祁林帶著賈望春乘小船順著河道出了城,蘇岑才松了口氣,跟曲伶兒一起打道回府。
一日操勞,蘇岑收拾妥當剛待關窗睡下,看著廊下一抹身影不由一愣,猶豫片刻後披衣出門,衝著那個背影而去。
“還不睡?”蘇岑問。
廊下之人回過頭來,正是賈真,衝蘇岑微弱一笑,“我,我睡不著。”
“還在想白天的事?”蘇岑歎了口氣,他自小少爺當慣了,從來沒乾過安慰人這種事,糾結再三隻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賈真點點頭。
一時寂靜,蘇岑在轉身回房和再努力一把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無話找話地問:“你怎麽不跟他們一起走?”
賈真苦笑了一下,“我跟著也幫不上什麽忙,還得勞神那個侍衛大哥看著我,另外――”聲音逐漸弱了幾分,“我想在這裡看著何驍被繩之以法,為我大哥報仇。我不是說我信不過你啊……我,我就是……想看著。”
“嗯。”這次輪到蘇岑點了點頭。
兩廂無話,蘇岑又開始糾結走不走。
“你挺厲害的。”賈真突然小聲道。
“嗯?”蘇岑偏了偏頭。
賈真道:“當初在船上我就覺得你挺厲害的,但我沒想到一轉頭你就成了朝廷命官,更沒想你這麽年紀輕輕就深得朝廷信任,派你下來查這麽大的案子。”
蘇岑心道不是朝廷信任,而是那個人信任,而他不過是努力做到不辜負那人的信任。
蘇岑笑了笑,“你都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就有意無意給我透露那麽多關於何驍的事,還有上次在你家,我都偷聽到門口了,你還幫我?”
“你都看出來了啊?”賈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只是覺得,你不怕何驍。這揚州城裡人人都怕他,就你不怕,那應該是有些本事的。”
不怕何驍就是有本事?蘇岑隻覺得賈真給人定義的方式確實新奇,無奈道:“你就沒想過萬一我是何驍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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