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為什麽……”蘇岑話沒說完只見曲伶兒幽怨的小眼神輕飄飄地瞥過來,頓時就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了,無奈擺擺手,示意人可以退下了。
曲伶兒又抓了兩塊板栗酥適才慢悠悠走了。
蘇岑頭枕著半截胳膊趴在桌上,周遭一瞬安靜,能聽清自己的呼吸聲,隻覺身子被抽空大半,再也不想動了。
現在幾乎可以肯定李釋不讓他再接手這個案子是與暗門有關,暗門的觸手觸及大周各處,李釋知道並圍剿過。暗門詭秘難有成果,但凡是個識時務的人就不會乾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從這一點看來李釋倒算是為了大周社稷。
一直躲在暗處的暗門又是為了什麽要在田平之這個案子裡插一腳,一個十幾年前死的科考仕子憑什麽引起暗門的關注,層層線索引向柳珵,他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同時把朝中舉足輕重的兩個大人物拉下水,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蘇岑指尖輕輕敲著桌面,思路卻慢慢不受控地移向了別處。那李釋不讓他碰這個案子有沒有一點原因是擔心他的安危?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原委,非得要采用那種方式?
還真拿他當個小寵兒啊?他好歹算個大理寺官司,還是能擔事的。
蘇岑強打精神抬起頭來,明日就去找李釋,有什麽當面說清楚問明白,若真是因為這什麽暗門,那他也能幫著出一份力。與其剜肉補瘡,不如根除病灶,就是一個田平之嘛,一查到底,他就不信這件案子暗門沒有牽涉其中。
一夜長夢,夢裡聽見鐵馬踏冰而來,那人執筆潑墨,三軍陣前寫下“雲橫秦嶺家何在”的悲壯之詞,劍眉入鬢,眼底情緒翻湧,波瀾壯闊。場景一改,那人拉起他一隻手,將一把湘竹傘送到他手上,眼裡含笑,像一壺醉人清酒。
千裡黃沙百萬雄師中馳騁的是他,縱橫捭闔朝堂上穩操勝券的也是他。
這是他第一次窺得那人另外一面,本以為頑石打磨之初定當醜陋,卻出乎意料被那股子蒼茫雄渾吸引。
第二日一早,雨仍未停,改換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正逢休沐之日,換作平常蘇岑定要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卻一改常態早早起床束發,站在衣櫥前躊躇了半晌,想起李釋那一身玄衣戾氣太重,特地選了一件素白的暗紋芙蕖蘇錦衫。
又從櫥櫃暗格裡拿出一盞天青釉的捧荷茶罌來,入京前大哥給的茶,若說當初曲伶兒喝的那茶數極品,那這一罌就是極品中的極品,專挑的洞庭湖旁初春第一道頭茶,一年只出這麽一罌,一兩足抵萬金。幾年前大哥剛成了家,娶了江寧布莊嶽家的千金小姐,雖說看著有幾分聯姻的意味,兩人卻是一見鍾情,大哥沉穩,嫂嫂溫婉,不失為天造地設的一樁好姻緣。就有一點,大哥那嶽丈極好茶,每年的那點頭茶都被大哥拿去孝敬了嶽丈,念及他這次入京可能需要周桓這才把今年的給了他,他尚且沒舍得喝,真是便宜李釋那個老東西。
臨出門前看著牆角那把昨夜入夢的湘竹傘,微微遲疑,終是好生收了起來,拿了另外一把傘出了門。
到了興慶宮時不過辰時剛過幾刻,寧親王日理萬機,蘇岑特地趕個大早,免得到時候還得打斷他。正趕上興慶宮值夜的侍衛換防,都是當初一起鬥智鬥勇過的,見他過來道一聲“蘇公子來了”,直接放他進去了。
念及昨夜在寧親王的寢宮裡發生的事,蘇岑還是心有余悸,想了想,索性在龍池旁等,這裡是前朝和後殿的必經之路,總不至於錯過。
到了當日的湖心亭,剛收下傘,蘇岑不由一愣,竟有人捷足先登了。
聽見身後腳步,那人也回過頭來,微微一愣之後目光由熱轉涼,一雙丹鳳上挑著睨了他一眼,眼裡的輕蔑都不屑於隱藏。
“你誰啊?”那人問,“門口的侍衛怎麽回事?什麽東西都隨便往裡放。”
東西?
蘇岑眉心微微一皺,一眼就看到了那人頸側一處顯眼的紅痕。沒急著作答,反倒仔仔細細把人看了個徹底。一身張揚的絳紅浮光錦,又用金線繡了牡丹紋路,提花款式一看便知是宮裡的手筆。
能用金線,定然是皇親國戚,但這人衣物雖張揚,檔次卻不高,尚不及鄭暘那個便宜世子。看年紀閱歷也不像能建功立業的樣子。既如此,那定然是世襲了某位異姓王的外戚。
蘇岑收了傘恭敬行禮:“下官見過世子。”
那人挑了挑眉,“你認得我?”
“世子豐神俊茂,王爺自然時時提起。”
“哦?”那人來了興趣,“那王爺還說我什麽了?”
“王爺還說……”蘇岑冷冷一笑,“說世子功夫太差,只靠一張臉爬不上他的床。”
那人臉色一瞬變得鍋底一般。
這人之前回頭的第一眼蘇岑就注意到裡面灼熱的情緒,明顯也是在等人,只是被他誤打誤撞了個正著。但若是昨夜兩人真是春宵良度,以李釋那體力,今日這人能爬起來才怪,又怎麽還會有閑情在這湖心亭看起風景來。蘇岑當即就斷定,這人是奔著爬床來的,只是不知什麽原因,竟沒爬上去。
蘇岑這一句剛好戳中痛處,那人噌地站起,指著蘇岑:“你算個什麽東西!”
是啊,他又算什麽東西?
蘇岑不由苦笑,他道這人沒爬上龍床,自己還不是被人壓在地上羞辱一番,又被連夜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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