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你真是出息了。
蘇岑後退兩步,把自己隱沒在陰影裡,低頭恭敬行了個禮,道一聲:“王爺。”
李釋輕輕撩起人鬢前垂落下來的一縷發,問:“這麽晚了還不歇息?”
“我……”
還未出聲便被打斷,只聽有人在一旁千嬌百媚地喚了一聲“王爺~”。
長發垂肩,胸前微敞,那人還帶著幾分惺忪睡意,身子像沒了筋骨,扯了扯李釋衣袖,把頭輕輕靠在人肩頭上。
蘇岑一瞬間清醒過來。
只怕他風風火火趕來的路上兩人還在床上抵死纏綿吧。
自己這算什麽?悔不當初之後的搖尾乞憐?他又算什麽?對前寵兒微不足道的一點施舍?
蘇岑再後退一步,那縷鬢發自人手中脫落,恭敬道:“下官萬死驚擾了王爺,只怕世子得隨我們走一趟了。”
恰如其分的君臣之禮,冷淡疏離的克制之情。
李釋微微皺了皺眉,偏頭看著蕭遠辰,輕聲責問:“你又幹什麽了?”
話裡卻是不加掩蓋的寵溺之情。
顯然蕭遠辰乾的那些事他都知道,卻也不在乎。
“我沒有,”蕭遠辰衝李釋嬌嗔一句,又皺眉看著蘇岑:“你要我賠錢,我不是都賠了嗎?你還想怎樣?”
蘇岑冷聲道:“我倒是不知那些錢能買兩條人命。”
“什麽?”蕭遠辰明顯一愣。
蘇岑接著道:“下官恭請世子隨我回大理寺協助調查一樁命案。”
“命案?”李釋又偏頭看了蕭遠辰一眼。
“我沒有!”蕭遠辰明顯也慌了神,緊緊拽著李釋衣袖,“王爺我沒有……”
狠狠看向蘇岑:“是你誣陷我,你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公堂上自有分曉。”
“我不去……王爺我不去……”蕭遠辰執拗地拽著李釋衣袖,幾近懇求,“他會對我用刑的,我不去……”
李釋在人手上輕輕拍了拍,蕭遠辰剛待松一口氣,卻見那隻手毫不猶豫地將他從衣袖上扯了下來。
“?!”
“早去早回。”李釋道。
“王爺……”蕭遠辰眼裡的淚水一瞬決堤而下,略帶稚氣的一張臉哭的梨花帶雨,蘇岑尚且心底抽了抽,只見那位寧親王輕輕用指腹抹去人的眼淚,道:“不是你乾的自然沒人敢嫁禍你。”
那弦外之意是……若是你乾的也沒人能保的了你。
李釋收手轉身,衣帶飄飄隱沒在燈火闌珊處,興慶宮大門又重新關閉,只是門前多了一個失魂落魄的人。
這位寧親王倒真是把權色劃分的淋漓盡致。
“帶走。”蘇岑道。
大理寺衙門內,燈火通明,人人肅然而立,手持棍棒立在一旁,與白日裡那副懶散的氣度截然不同。
蕭遠辰看見陳屍堂中的兩具屍體時瞬間就蔫兒了,跪在堂下再也沒有了白日裡的神氣勁兒。
蘇岑冷厲道:“城門郎看著你申時三刻出了城門,酉時才回來,母子二人身上的鞭痕與你馬鞭上的血跡相吻合,馬掌裡的泥土也與案發現場的一致,你還有什麽好說?”
“我沒有!”蕭遠辰抬起一張臉來,涕淚縱橫,尤顯楚楚可憐,“我沒殺他們,我就是……我就是想給他們點教訓,抽了他們幾鞭子泄泄火……”
“泄泄火……”蘇岑強忍住胸腔裡橫衝直撞的憤怒,“他們不過是討回了他們該得的,你憑什麽教訓他們?你抽他們時有沒有想過這只是一對柔弱的孤兒寡母,你一路把他們抽進了陰溝裡,有沒有想過陰溝裡亂石林立,他們可能再也爬不上來?!”
“我……我……”蕭遠辰已經開始微微顫抖,“我沒想殺他們的……”又急急改口:“他們,他們不是我殺的……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好好的,那個小孩還在哭來著……”
“所以你就放任他們在那裡自生自滅了是嗎?”蘇岑垂眸看著白布蓋著的一對母子,瞳孔微微顫抖,“他們確實不是死在你的鞭下,而是被亂石重創了頭部才死的。那麽高的深溝,四周都是汙泥,你把這一對遍體鱗傷被你打的站都站不起來的母子扔在那裡,他們如何出的來?夜黑風高他們往上爬的時候一個滑落就是萬劫不複,即便人不是你親手所殺,你也逃不脫乾系!”
“不是我!”蕭遠辰瞪圓一雙丹鳳眼,目眥欲裂,從地上猛地躥起衝上去,被兩旁的衙役牢牢按住尚還不罷休,衝著蘇岑怒吼:“是你誣陷我!我要告訴王爺你陷害我!人不是我殺的,我不認!我不要你審!我要換人!”
蘇岑垂下眉目闔上案卷,“證據確鑿,任誰審都是一樣,誰也保不了你,你好自為之吧。”
擺擺手:“收監大牢,等候發落。”
直到將人拖出老遠蕭遠辰的罵聲還是不絕於耳,蘇岑愣愣看著地上兩具屍體,示意左右都退下。
這件案子說到底他也有責任,若不是他把蕭遠辰逼得太狠,蕭遠辰也不會在結案後還去報復。活生生的兩條人命,死於強權之下,天理昭昭,不肯瞑目。
那個孩子說長大了想做像他一樣的官,蘇岑不禁苦笑,像他這樣的官有什麽用?救不了他們,討不回公道。
來世投胎找個好人家,最好像李釋那樣的,站在權勢頂端,不憂人間疾苦,多好。
長安城裡第一聲雞鳴響起,第一縷晨光打在兩方白布之上,蘇岑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只見一人迎著晨光而來,在他身前站定,微微頷首,“蘇大人,爺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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