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面上恭敬,心裡想的卻是風摧木斷為之脆,石毀於流為之耎,他信奉的是百煉成鋼,風火雷電渾然不懼。
所以提筆那一瞬,心裡想得是什麽寫下的就是什麽,絕不違逆本心。
如今能入榜,那定是說朝中還有清醒之人,也不枉他千裡走這一遭。
第5章 廷試
一月後廷試。
原則上入了杏榜的人員不會再裁冗,只是確定名次先後,還有最令人矚目的一甲人選及狀元郎花落誰家。
廷試考的是策問,三百名貢士聚集在大明宮,按點名先後上前,伏首含元殿門外,由天子提問,當庭作答。答題期間需得低頭頷首,不得直視天子面容。
蘇岑隨著一眾仕子在鴻臚寺官司帶領下由皇城入宮城,一路途徑前庭太常寺、鴻臚寺、尚書省,這才由丹鳳門入大明宮,來到真正的天子腳下。
隊伍順序按照當日會試名次,蘇岑自然排在第一個,一路上皆在暗歎這皇室建築果然雄偉氣派,入了丹鳳門,整個人不由一愣,腳步一滯致使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鴻臚寺的小官司一笑,“蘇才子,快些吧,皇上等著呢。”
蘇岑這才點點頭,跟了上去。
只見眼前是三條拔地而起的龍尾道,白玉石階猶可見玉石紋路,兩旁青石欄杆雕鏤上層為螭頭,下層為玉蓮,蒼茫大氣宛若天階。而含元殿就屹立在這天階之上,左右各有翔鸞閣和棲鳳閣兩廂對峙,宛若雄鷹展翅,與遠處龍首山遙遙相應,背依青天,俯瞰萬物,煌煌不可直視。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難怪有人窮盡一生想入這道門,這至高無上的皇家威儀和這睥睨眾生的氣派的確有令人趨之若鶩的吸引力。
龍尾道分三層,這三百人便是站在中間一層與最上層連接的平台上,為示公正,廷試的順序由抽簽打亂,庭中有執筆的官司將仕子所言一一記錄,以備後續查看。
已然進了三月,本是萬物始春不冷不熱的好時節,這三百人裡滿頭大汗者有之,瑟瑟發抖的也有之,甚至有人在叫到自己名字時一激動驚厥過去,三年努力化作泡影。
蘇岑略微偏了偏頭,與他並排站著的是杏榜第二名,自打進了丹鳳門他就發覺這人有意無意在打量他,他自幼受人端摩慣了,向來不在意別人目光,可被這人盯著他總有一種不自在之感。
那人一身素紋墨蘭織錦緞,周身自帶一股雍容氣度,見蘇岑看過來也不閃避,衝著蘇岑一笑:“蘇兄,久仰大名。”
為表禮節蘇岑也簡單衝人拱了拱手,只是這人認得他,他卻不認識這人,榜都是阿福替他去看的,除了知道自己是榜首,其他的一概不知,無奈隻道:“幸會。”
“你不認得我?”那人眼裡閃過一抹驚詫,轉而又笑道:“腹有才華之人多半也不屑於打探那些小事,我看過蘇兄的文章,確實作的鞭辟入裡,理法辭氣皆妙,非常人所能及,我對蘇兄景仰的很。”
“你看過我文章?”蘇岑不由眉頭一皺,春闈試卷都糊了名,由書吏謄寫一遍後送到禮部統一審閱,期間禮部官員食宿皆在一處,外人不得出入,這人是什麽人,竟敢說看過他的文章?
“蘇兄不要誤會,”那人顯然也意識到自己所言容易引人亂想,笑了笑隻道:“蘇兄可知今年杏榜為何晚了半個時辰?”沒等人作答又道:“禮部和翰林院差點打起來就是因為我們倆,一開始我不服氣,放榜之後我小舅舅找來你的文章給我一看,我才知確實不如你,我輸的心服口服。”
“小舅舅?”蘇岑聽的越發雲裡霧裡。
“我小舅舅對你也很感興趣呢。”那人衝蘇岑一笑,笑裡是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恰在此時傳喚官上前,對著那人施了一禮,道一聲:“世子,該您了。”
換作旁人傳喚官都是在階前叫號,到這人這裡卻是傳喚官親自下來請,而且剛剛那傳喚官貌似稱呼他“世子”。
本朝除了少數幾個像寧王這樣有軍功的王爺手裡握有實權,大多數王府雖享世襲特權,表面上風光實際卻是個吃閑飯的稱呼,手裡並沒有實權,若想登朝入仕,便只能隨普通考生一起參加科考。
看來這位便是位不甘心吃閑飯的皇親國戚。
那人隨傳喚官走出兩步又回頭衝人一笑,“我叫鄭暘,日後還望蘇兄多多關照。”
“威風吧?”看人走遠了,蘇岑身後一人探頭上前道:“當朝姓鄭的皇親國戚,那便只有英國公鄭覃一人,三十年前還是安慶侯的鄭覃與太寧大長公主完婚,你可知他所說的小舅舅是誰?”
蘇岑皺了皺眉,他對打探別人隱私不感興趣,只是奈何這人正在興頭上,雖是問他,卻全然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那人接著道:“這太寧大長公主與權侵朝野的寧親王系一個母妃所出,那他所說的小舅舅……”意味深長一笑:“便是當朝攝政親王!”
蘇岑仰頭看過去,那人屹立高階之上,一身衣帶飄飄,迎著晨輝熠熠,那副高昂的姿態與庭下站著的這些人有如雲泥之別。
“所以說啊,量你會試答的再好,你能比得過人家這身世門第嗎?你說說看,這種人擱這兒湊什麽熱鬧啊?”
後面那人還待說什麽,蘇岑側了側身子,往前跨出半步去,閉目養神,默把經義又想了一遍。那人悻悻張了張口,識趣兒地又退了回去與旁邊的人去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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