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沒作答,胖子倒也不介意,將手頭紙錢分了一半遞給蘇岑,“快去拜拜,明日保你金榜題名。”
蘇岑沒接,隻問:“你們在這燒紙是為了金榜題名。”
“你想必剛來沒打聽過吧?”胖子神秘兮兮往蘇岑耳邊一靠:“這貢院裡啊,有鬼。”
蘇岑愣了一愣,不由翻了個白眼,心裡隻道你們才像鬼,好在夜色掩映,胖子也沒在意,拉著蘇岑繼續道:“很多年前有個仕子參加科考,結果在考場上咯血而亡,心懷怨氣化作厲鬼在裡面遊走,沒逢科考就出來騷擾那些仕子。但你若科考前一天過來祭奠他他就不會為難你了,”說著又把手頭紙錢往蘇岑手裡塞,“趕緊去拜拜,一定要心懷敬意,不然不靈的。”
蘇岑把紙錢還到胖子手裡,“不必了,我不信這些。”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胖子還在苦苦勸導:“年輕人還是要有所敬畏,我是看與你有緣才告訴你這些的,旁人我可不告訴他。”
敢情另外跪著的這三個不是你招呼來的?
“多謝了。”蘇岑笑一笑,轉身退了出來。
那胖子無奈搖了搖頭,繼續跪下去燒手裡那些紙錢。
兩人終是在宵禁之前回了家,臨近春闈城裡的客棧早都住滿了,好在老爺子給他置辦了這套宅子,如若不然像他們這般緊掐著點過來的只怕城外破廟都得跟人打個商量。吩咐阿福鎖了門,蘇岑坐在椅子上發起呆來,一會兒是曲伶兒那張精致的臉,一會兒又是那胖子在火光下燒著紙錢,到最後通通化成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他自詡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卻從來沒有一個人給他這麽強烈的壓迫感。
若說他之前像隻張牙舞爪的貓,在那人面前就像被捏住了後脖頸,全身都炸著毛卻動不了分毫。
而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
阿福掌了燈端上來,小心試探著問:“二少爺,還讀書嗎?”
蘇岑看了看桌上一摞經義,道:“把燈放下,你退下罷。”隨手抄了一冊中庸,翻上兩頁又扔了回去。
他力氣都用在平常,這種臨時抱佛腳的事確實不是他的風格,略一回頭,只見阿福還站在原地,正在小心措辭:“二少爺,不然我也去替你燒點紙,我知道這種事二少爺不屑做,但就像那個胖子所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我替二少爺去,二少爺好好在家歇息就好。”
這阿福原是老爺子手底下的人,蘇岑原本隻當這人是老爺子派來監督自己的人,如今看來人確是真心實意為他著想,不由開玩笑道:“你不怕你半夜自個兒過去,被那厲鬼拖進去吃了?”
阿福心下一驚,臉色煞白,還是堅持道:“這……可是……”
蘇岑笑道:“你放心,你家二少爺有的是真本事,不靠鬼神庇佑,你現在好好回去歇息,千萬別鬧出什麽動靜來擾了我清眠,到時候拉你去喂鬼。”
阿福咧嘴一笑,躬身退了出去。
次日,蘇岑備好了書具燈具三支蠟燭隨著浩浩蕩蕩的仕子大軍來到貢院門前,看著自己老師那筆大字,齜著牙進了正門。
眼睜睜瞧著自家少爺終是有驚無險地進了那道門,直到大門緊閉也沒再搞出什麽么蛾子,阿福不禁松了一口氣。
貢院裡應試的地方是一間間號舍,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說的好聽點叫舍,難聽了其實連個籠子也不如。會試共考三場,每場三日,也便是夜裡得睡在這小籠子裡,天寒地凍,腿尚且伸不直。蘇岑看著不由嘴角抽抽,隻想著快些把文章做完了早早出去,能不過夜便不要過夜了。
找到自己號舍蘇岑剛待入內,卻聽見身後傳來幾聲叫囂,略一回頭,只見一瘦高個指著一個胖子正在呵斥。
蘇岑挑了挑眉,好巧不巧,這胖子正是昨夜燒紙那個。
“你一個屠戶兒子能中舉人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竟然還敢來參加春闈,大家一個私塾你那點底子自己不清楚嗎?還敢出來丟人現眼!”
不幾時周遭就圍了一圈人,那瘦子有越戰越勇的趨勢,胖子只是低著頭不時擦擦額角的汗。二月天裡被人罵出一頭汗來還不還口,這人要不是太怯懦就是城府太深。
直到驚動了貢院內巡守的號軍人群才漸漸散去,瘦子罵罵咧咧走了,胖子擦擦汗,一回頭正對上蘇岑意味深長的笑容。
胖子顯然也認出了蘇岑,勉強一笑,拱一拱手,進了隔壁一間號舍。
蘇岑這才回過頭來,躬身進了自己這間小籠子,一進去門外立即有人上了鎖,蘇岑把筆具硯台一一擺上,伸個懶腰,閉目凝神,再一睜眼,眼神陡然清亮犀利。
第4章 會試
考完最後一科策論,蘇岑按照往常早早交了卷從號舍裡出來,衝著監考他們這一片的翰林學士躬一躬身,挺直了腰背揚長而去。
這人不是第一次提前交卷了,幾天下來張翰林早已上了心,別人要做三天的文章他往往一天就能做好,拿起那糊了名的試卷看了一眼,心下不由一驚。浩浩湯湯,一筆行楷寫的行雲流水,長撇、懸針處鋒芒畢露,掩不住的少年意氣。再一看內容,張翰林手上一抖,三大頁文章直指當朝黨爭之害,針砭時弊,條理清晰,全然不像一個少年人的見識。
字裡行間都像那個人的風采。
急忙抬頭看一眼已經走遠了的身影,穿過片片號舍,昂揚著頭向著門外而去,二月天的日光打在那人背上,竟有些逼得人睜不開眼,那桀驁身段漸漸消失在門外,張翰林低下頭按了按眉心。經世之才,只要不是被刻意雪藏,必能化作一柄利刃在朝堂上展露鋒芒,將混沌朝局劈開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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