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順著攔木滑倒在地,沒由來笑起來。
長安城好啊,勾欄瓦舍,雕欄玉砌,大道連狹斜,白馬七香車。他不過是逾越身份無意多窺了幾眼,卻平白無故搭上了一條命。
那句話說的果然沒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他就該本本分分在老家開個私塾,再不濟接手他家的豬肉鋪子也比如今強。
蘇岑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唾沫,靜靜看著躺在眼前的人,因為笑扯動了全身傷痕,笑容變得猙獰而絕望,笑到最後眼裡漾出一行清淚來,很快淹沒在被血汙染濕的鬢角深處。
“我會找出凶手,還你一個清白。”
蘇岑聲音冷淡,話卻咬的清晰透徹,縈繞在陰暗的牢房裡,等高淼抬頭去看的時候,人早已經沒了蹤影。
炎炎烈日當空,蘇岑看著眼前崇明門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隻覺得呼吸不暢腦袋發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站了太久,雙腿也有些發軟,緊緊盯著緊閉的兩扇大門,生怕錯過了什麽。
然而那扇門已經有兩個時辰沒動過了。
他跟宋建成說明天會給個交代――是交代,並不是真凶,他只要拿到旨意拖延結案也算是個交代。
只是宋建成說上頭有人保他,他卻不知道這個人能保他到什麽程度,甚至連這個人是誰都不清楚,但看宋建成驚慌失色的樣子,這個人必定是個大人物。
只能過來碰碰運氣。
他從大理寺出來就徑直入了宮,只是他一個小小的從七品要想面聖只能等在門外通過層層宦官通傳。剛開始說皇上正在用膳,隨後又道小天子午睡了,到如今申時過去了大半,連一點消息都沒了。
蘇岑對著兩扇朱紅的大門漸漸有些站不住了,身子不適倒是其次,只是時間不等人,今日要是請不下旨來,明日他要再去牢房門口一站,他一點也不懷疑宋建成能踩著他的屍體把人帶走。
身上的銀子剛才打點都用光了,蘇岑對著幾丈高的宮牆評估了一下自己能翻過去的可能性,順便評估了一下即便翻過去了被侍衛當場杖斃的可能性,最後搖了搖頭,還是等著吧。
正對著大門發愁,身後被人輕輕一拍,蘇岑回頭不由一愣:“鄭暘?”
“都留意你好半天了,在這兒站著幹嘛呢?”
看見人正臉鄭暘一愣:“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蘇岑這才想起來,鄭暘供職翰林院,本就是在這宮城裡的,急忙拉著鄭暘的手:“我有急事要面聖,你有辦法嗎?”
“什麽急事?”
“人命關天的事。”
鄭暘皺了皺眉,“跟你說實話吧,除了早朝,我也沒見過皇上的面。”
“怎麽會?你們天子禦前侍詔,見不著皇上怎麽……”
蘇岑登時醒悟。
鄭暘點點頭:“這宮裡的大小事務都是楚太后說了算,你之前送進去通傳的那些人只怕皇上跟前都沒蹭到。”
所以讓他等只是個借口,他只怕等到天黑也等不到回應。
蘇岑身形不易察覺地晃了晃,咬牙定了定神,看著眼前兩扇朱門幾近脫力,指甲深陷肉裡摳出血色來。
“不過也不是沒辦法……”
蘇岑猛地扭頭。
只聽鄭暘道:“這宮裡也不是只有她楚太后一個人說了算的,你要不去找我小舅舅試試?”
第19章 交易
興慶宮與太極宮、大明宮並稱“三大內”,位於長安外郭東城春明門內,自己佔了一坊之地,歷代被奉為皇家別苑,集世間風光於一處,亭樓軒榭,碧水龍池,奢華程度甚至在另外二宮之上。後來先皇駕崩,寧親王被從邊關緊急召回,無處安歇便暫居在興慶宮內,這一住便再沒搬出來過。
早年還有不識相的言官彈劾寧王無視禮法,越權逾矩,奈何李釋完全不買帳,你奏你的,我住我的,言辭激烈了就拉你過來跟我一塊住,只不過我住的是天下第一名樓――花萼相輝樓,你住的卻是興慶宮後院的地牢。
時間久了再加之李釋權力越來越大,這些話也無人敢說了。
蘇岑自然無暇顧及皇家園林的湖光山色,由祁林領著一路往裡去,在勤政務本樓前停下,由祁林先進去通傳,再領著他進去。
這位寧親王倒不像傳言的那般窮奢極欲日日歡愉夜夜笙歌,書房布置的簡練大氣,蘇岑過去時人正穿著一身常服坐在桌前,答批四方奏疏。
蘇岑跪地行禮,李釋也不知是沒看見還是故意晾著他,由他跪著,自始至終眼皮都沒抬一下。
寧親王沒發話蘇岑自然就不敢動,伏首跪著生怕一個小心弄出點什麽動靜來惹了大人物不高興,再把他趕出去。
從落日熔金跪到華燈初上,蘇岑已經從雙腿刺痛挨到感覺不到雙腿存在了,一根脊椎骨僵硬的一動就能聽到骨縫處咯噔作響。
若是自己跪死在這裡了,黃泉路上就跟胖子做個伴,也算一命償一命了。
“起來吧。”
“嗯?”蘇岑艱難抬了抬頭,確認自己不是幻聽,正落入那雙如夜幕一般的眸子裡,不由苦笑,原來他還知道有個人在這兒。
蘇岑試著動了動,血液回流雙膝像被尖細的銀針刺入骨髓裡,不由又跌坐在地,蘇岑皺了皺眉:“我再跪會兒行嗎?我現在起不來。”
李釋輕輕一笑,暈開在綽約的燭影間,像一壺醇酒漾開了漣漪。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