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的日光徹底湮滅在大堂角落裡,蘇岑突然站起來吩咐:“去給高淼換個牢房。”
“啊?”眾人皆一愣。
“給高淼換個牢房,當著繡娘的面。”蘇岑又吩咐了一遍。
他之前對繡娘撒了個謊,他說日落之後會把高淼送到刑部,但日落不等於一天結束,子時街鼓不敲都不算一天結束。
繞是繡娘再堅毅,畢竟是個女人,讓她與一個因她而將死之人待一天,再眼睜睜看著人被帶走,除非她是真瘋了,否則不可能不觸動。
時間伴隨著日頭一點一點沉下去,大理寺眾人跟著操勞了一天,眼看著即將結束不由也跟著屏氣凝神起來。
暮色漸起時一人從外頭奔了進來,喜形於色:“招了!”
蘇岑猛地站起來。
“田!”那人道,“繡娘說了一個字,‘田’。”
又一人衝了進來,“禮部把名單送過來了,當年死的那個,叫田平之!”
第23章 審理
薄霧冥冥,田老伯的糖水鋪子打了烊,將一條條凳子擺到桌上,一應鍋碗瓢盆收到獨輪車上,最後看一眼貢院大門,推著車離去。
剛一轉身正對上大理寺的衙役。
微一愣,田老伯放下車把,雙手在身前衣裳上擦了擦,坦然道:“走吧。”
夜色已經完全籠罩,大理寺衙門裡卻燈火通明,一眾衙役拿著殺威棒站立兩旁,上至大理少卿張君,下至文書、評事、獄丞皆等著看這位新科狀元是怎麽審貢院惡鬼殺人案的。
人犯被帶上來,正是田記糖水的田老伯,年紀已近花甲,面色平靜地在正堂跪下,背脊尚且佝僂,手上卻沾著好幾條人命。
今年新登科的新科狀元坐在堂上,面色如玉,眉目間尚可見幾分少年意氣,平靜地盯著堂下的人,問:“你可認罪?”
田老伯不掙扎不辯解,從容認了:“人是我殺的。”
蘇岑皺了皺眉,接著問:“說仔細了,哪些人?”
田老伯遙想了片刻,一一數道:“一開始是呂梁,我跟著他進了東市,看見他把繡娘壓在地上想掐死她,我從後面給了他一刀。然後是袁紹春,我跟他說高中了還得回來還願,他果然大半夜來貢院燒紙,我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從背後把他勒昏了,沒想到往樹上吊的時候他醒了,掙斷了繩子,好在他當時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我就把他吊在貢院後頭的歪脖子樹上了。最後是吳清,我在他的糖水裡下了藥,等他昏迷了用車運到了同樣被我下了藥的高淼家裡,吊在房梁上殺了他。”
這些與之前蘇岑的推斷基本符合,蘇岑按著已知的線索核了一遍,點點頭接著問:“那吳德水呢?”
田老伯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吳德水是誰?”
“那你是如何進的東市?”
田老伯沉思了一下,“我去的時候,東市市門是開著一條縫的。”
其他三個人他都認了,也沒有必要再在吳德水的事情上撒謊。蘇岑皺了皺眉,所以果然有那第三個人的存在。
“為什麽要嫁禍給高淼。”
“因為你懷疑他了,”田老伯看了蘇岑一眼,“那天在糖水鋪子裡你問他胳膊怎麽了,你知道我在殺袁紹春的時候受了傷,就開始懷疑胳膊上有傷的人,所以我就順水推舟,在他回家的路上推了他一把。再加上他本身就篤信貢院有鬼,拉著好些人過去參拜,你們一查就能查到他身上,我再把吳清送到他家裡,就坐實了他是凶手。”
“他們都說是高淼散布謠言,其實你才是散布謠言的第一人吧?”蘇岑道,“利用你在貢院門口的糖水鋪子把貢院有鬼的消息有意無意地傳遞出去,有心之人聽了自然會幫你擴散。”
“他們都是寧可信其有,只要說與科考有關,他們自然會上心。”
蘇岑遙記得第一次去田記糖水,便是在田老伯有意無意的暗示下繞著貢院走了一圈,撞上了正在貢院後頭燒紙的高淼。
不再虛以委蛇,蘇岑直接問:“為什麽要殺他們?”
“為什麽?”田老伯慘然一笑,又喃喃重複了一遍,“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因為田平之。”
田老伯猛地一怔。
蘇岑從桌上拿起那份禮部送上來的名單,“我們查過了,當年死在貢院裡沒出來的那個,叫田平之,是你兒子。”
“永隆二十一年柳州鄉試中了舉人,永隆二十二年入京參加科考。我記得你之前說他是喝過你的糖水進的考場,可田平之參加科考的時候是永隆二十二年,你的糖水鋪子卻是天狩元年才在貢院門口搭起來的。他當時不可能喝過你的糖水入考場,更不可能多給了你錢。所以只有一種說法,是你把他送到了貢院門外,看著他入了貢院。”
老人神色總算出現了一絲潰敗,頹然往地上一坐,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微光一閃而過。
“平兒……我平兒從小就聰明……書讀的好,人又孝順,平日裡最愛喝我熬的糖水……那年我陪他入京赴考,看著他喝了糖水入了貢院,我在外頭等了他三天,可他……可他……”
蘇岑平靜道:“他死在了貢院裡頭。”
田老伯一度哽咽,緩了緩才繼續道:“我平兒進去的時候好好的一個人,還笑著跟我打趣說要是考不上日後就在貢院門口擺個攤子賣糖水。後來聽人說,有人死在裡頭了,我就想肯定不會是我平兒,他遇事從來冷靜,怎麽可能因為答不上考題就心猝而死……我在貢院門口等了他三天,等到所有人都從裡面出來了,等到貢院大門都關了,卻沒等到我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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