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興高采烈,卻也是大病之身,臨近黎明才不支睡去,醒來卻把一切都忘了。
難怪當初在東市茶樓初見時,李釋會隔著一扇輕紗帳子打量他,難怪當初瓊林宴上,李釋一眼就知道哪裡最適合他。
可他過度解讀那眼神裡的意思,以為那是調侃,是嘲弄,忿於自己無論幹什麽一眼就被被看穿。
他的敵意來的莫名其妙,如今想起來,不過是想再找回那種勢均力敵的感覺,不甘心於自己初次交鋒就處於劣勢。
蘇岑掏了幾次才找到隨身帶著的錢袋子,從裡面倒出一枚銅板,懷在胸口,背脊顫抖地厲害。
李釋起身,安撫道:“當初那個一身傲骨的少年還在,一直都在。他為大周平冤獄,正律法,主持公義,在強權暴政面前始終也不肯折腰。”
“他沒錯,只是在眾人皆醉中獨善其身而已,他若真是選擇了那十兩銀子,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蘇子煦了。”
“宿州城也好,長安城也好,都不該成為禁錮你的枷鎖,河清海晏,你還得替我看著。”
蘇岑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夢裡什麽都沒有,睡的酣甜又踏實。
一覺醒來天已經晴了,城外的災民大批湧入,終於得以飽餐一頓,熙熙攘攘的人聲總算給先前的假城帶來了生氣。
李釋在處理完這一切之後也已經快馬加鞭回京了。
當年李釋給他留下了十文錢和一身傲骨,如今又為他破除枷鎖,還他自由之身。
一場大夢終究醒來,一切回歸正軌,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能陪著他走到最後,但在大周疆土覆蓋的地方,李釋就與他同在。
從宿州回來以後蘇岑就不去靈元寺了,也不再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都沾樣樣都獨有造詣。並且慢慢幫著蘇嵐處理茶鋪的生意,本就是冰雪聰明的人,跟著蘇嵐幾趟下來,上手的倒也挺快。
蘇嵐大喜過望,見人總算有了精神,又試探著提了提成家立業的事兒。
沒想到蘇岑沒怎麽猶豫就點了頭,男大當婚,自己聽從兄長安排就好。
蘇家少爺與王家小姐的婚事定在臘月初八,迎親當日,紅妝十裡,一時之間萬人空巷,據城裡的老人回憶,已經有幾十年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了。
新郎倌迎頭騎著高頭大馬,面色如玉,儀表堂堂,身後跟著豔紅的八抬大轎,轎子後頭單是嫁妝就鋪展出將近一裡地去。
蘇府之前,林宗卿親手提的四個大字——佳偶天成,一點也不比當初在貢院門前提的器小。
有了刺史大人做榜樣,揚州城內大大小小的人物紛紛到場,偌大的蘇家宅子竟險些裝不下來。
良辰吉時已到,三書六禮皆已齊全,一對新人由一根牽紅引著緩緩上前,來到正堂之下雙雙站好。
恰在此時,人群之中卻出現了騷亂,一個身影破開人群上前,直接衝到了正要行禮的庭堂之上。
“蘇公子,京城六百裡加急!”
說起來這人蘇岑認識,是英國公府的一名下人,平日裡都是聽從鄭暘調遣。蘇岑皺了皺眉,一時不明白鄭暘這又是要搞什麽,剛欲上前,卻被蘇嵐一個眼神製止了。
“吉時已到,先把禮行完。”
蘇岑猶豫一番,確實不好讓這麽些人乾等著,隻好對那名奴仆示意稍等。
剛轉過身去,那名奴仆一急之下斷然出聲。
“寧王李釋涉嫌勾結突厥、謀害先帝、意圖謀反,暫將其扣押興慶宮中,不日問斬!”
第213章 奔赴
蘇岑的腦中閃過一聲尖銳的蜂鳴,身形在大庭廣眾之下目之所及地晃了一晃,第一反應是鄭暘這廝又在跟他開玩笑。
但當即又明白過來,再給鄭暘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拿他小舅舅開玩笑,況且還是這種玩笑。
剛一收神,蘇岑立馬起身就往外走。
“子煦!”蘇嵐在身後喊了一聲,聲音冷的嚇人。
蘇岑回頭,目光堅定而決絕,“你知道的,我一定得去。”
蘇嵐抿著唇靜默片刻,“至少先把禮成了,不耽誤你多少功夫,這麽多人看著呢,成何體統。”
蘇岑掃了一圈,這座上的高堂、滿庭的賓客,這些人都是來賀他大婚的。如今一副副目光正對著他,好奇者有之,憂慮者有之,等著看笑話的也有之。
“這禮我不能成。”蘇岑目視前方斷然開口,滿座嘩然。
“蘇岑你什麽意思?!”王家少爺忍不住上前一步,“我妹妹豈容你這般玷辱!”
“王家小姐秀外慧中,冰清玉潔,我不曾染指過一絲一毫。麻煩在場的諸位做個見證,今日這禮沒成,只因我蘇子煦狼心狗肺,與王家小姐並無半分瓜葛,要打要罵衝我一人即可,日後王家小姐嫁娶隨意,還望諸位不要為難。”
鳳冠霞帔之下傳出幾聲哭腔,“我可以等……”
蘇岑搖了搖頭,意識到人看不見又道:“不畢等了。”
“今日我蘇子煦在此負了王家小姐,活該遭受天譴報應,”聲音拔高了幾分,“就咒我孤獨終老,就此斷子絕孫!”
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惡毒的詛咒輕易都不敢說出口,卻有人拿來自己咒自己,到手的嬌妻美眷不要,賺得一個人人嗤之以鼻的名聲,到底圖的什麽?
高堂之上蘇父一拍桌子,“今日你敢走了,我蘇家就沒你這號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