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捧著酒低著頭,也沉默了。
當初他們確實是一路奔著關外去的。李晟雷厲風行,他們一路走,沿途便看見了四處張貼著的緝拿他們的告示。蘇岑手裡握著沈於歸給他仿的那道手諭,確實去到關外才是最保險的辦法。他們一直走到這裡,距離關外只有一步之遙,卻又停下了步子。
可能是邊陲小鎮,李晟的指令一時還下發不到這裡,也可能是對這份故土還有感情,他們存著一絲僥幸,最後還是在這裡停了下來。
一間茅屋,兩塊薄田,只是個暫時落腳的地方,不及興慶宮的萬分之一,卻承載了一份“家”的寓意。在這裡李釋不是親王,他也不是什麽大人,兩個人難得放下森嚴的等級和眾人成見,過些尋常百姓的日子,不曾想這麽快就又要奔波了。
他忽然明白李釋為什麽那麽著急要看種子發芽了,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能多安穩一天都是上天的施舍。
“要不……”蘇岑試探道,話說了一半卻又住了聲,他們冒了天大的風險走到今天這一步了,不能因為最後一點心軟而功虧一簣。
“明日去鎮上看看吧,”李釋道,“我跟你一起去,先不要自己嚇自己,也不見得就是抓我們的海捕文書。”
蘇岑抱著杯子點點頭,也隻好這樣了。
次日一早,兩個人簡單收拾了一番一起出了門,蘇岑懷裡揣著那份仿的通關文書,鎮子上張貼的若真是批捕他們的告示,兩個人即刻出關,也就不用再折回來了。
兩個人本就沒有多少東西,蘇岑帶上心愛的幾支湖筆、一方硯台、幾件隨身衣物,想了想又把一套白釉青花瓷茶具帶上。臨走看著還是沒發芽的薄田,突然後悔當時一時衝動拿一塊玉佩換了這些種子。
有了盼頭就有了念想,就會舍不得。
回頭看著李釋就站在幾步之外等著他,一雙眼睛深沉且平靜,這才鎖了門,快走了幾步追上去。
鎮子上依舊熱鬧非常,他經常光顧的幾家客棧、茶鋪照常開著,
鎮上的告示都是貼在縣衙的外牆上,兩個人擠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湊上前去,適才看清告示上的內容。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憂慮的神色。
那裡貼著的不是海捕文書,而是訃告天下的喪報——
楚太后,薨了。
第227章 契機
長安城,宣平坊。
日頭還未完全升起,晨霧藹藹中閃過一個倩影,一席羅裙拂地,輕紗掩面,身形嫋娜。手裡提著一個與身形不符的大食盒,步履既輕且快,裙擺很快消失在幽深的巷子盡頭。
在錯綜複雜的裡坊間左拐右繞了好半天,再三確認沒人跟蹤後,那身形竟靈活一躍,在高聳的牆頭上一撐,穩穩落到一處廢棄的宅院裡。
這宅子裡雜草叢生,殘垣斷壁隨處都是,院子裡靜悄悄的,一看就是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那身影落地也沒引起什麽動靜,食盒裡的東西紋絲不動,半晌後輕咳兩聲,“行了,出來吧,沒人跟蹤。”
正對著的兩扇破門吱呀呀地開了,慢慢探出一個腦袋來,緊接著是兩個、三個,見沒有危險後房子裡的人一股腦湧了出來,小小一間房裡竟擠下了二三十號人。
遠看著這些人皆是身形高大、膀大腰圓,再細細看來,這些人的眼色發色也都與漢人有異,一把彎刀橫在腰間,是突厥人。
“伶兒,好看!”打頭的兀赤哈對著面前的人打量了一圈,束腰一裹,羅裙一穿,遠遠打量倒真像是個豆蔻初開的姑娘家。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個看起弱不禁風的“姑娘”,背地裡卻養著幾十號朝廷通緝的重犯要犯。
曲伶兒的臉色目之所及地往下一沉,奈何兀赤哈已經無暇顧及了,一把接過曲伶兒手裡那隻大食盒,迫不及待地揭開蓋子。
一大盆面條熱氣騰騰,兀赤哈臉色瞬間垮了下去。
“又是,面條……”
一是為了防止大批買進食材引人懷疑,二則是完全為了省事,曲伶兒一天三頓給他們下素面,起初還能吃得下去,一連吃了兩個月之後,如今一看到長條狀的東西就想吐。
“愛吃不吃,”曲伶兒回了個白眼,再難吃能有牢飯難吃?
眾人也只能怏怏地從曲伶兒那兒分了面條,等一大盆面條都見了底,兀赤哈這才發現食盒下層自始至終都沒打開過。
剛剛掀開一個角,卻被曲伶兒一把按了回去。
“肉……”兀赤哈指著食盒當即急了眼。
隨著兀赤哈這一嗓子,這群突厥人的目光全都幽幽投了過來——像群餓了半個月的狼。
曲伶兒立時把食盒藏在身後,“這些不是給你們的。”
於是一群人的目光齊齊向後,落到站在門旁的高大身影上。
祁林倚門笑著搖了搖頭,“也不是給我的。”
曲伶兒抬頭與人對視了一眼,又慌忙移開了視線,拎起食盒往後院跑了。
這宅子之前的主人也是個大戶人家,如今雖然是荒廢了,但猶可見當年的風光場景。富商巨賈也好,王侯將相也罷,一朝敗落,繁華褪卻,也只剩下剝落了紅漆的亭台樓閣,露出裡面腐爛了的木頭來。
曲伶兒一邊輕車熟路地在雜草叢間穿梭,一邊慢慢回憶祁林剛剛那個笑,他總覺得那笑裡還摻了點別的東西,奈何沒有他蘇哥哥那一雙好眼力,看不透也捉摸不透,只能在這兒有的沒的自己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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