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臉為難的小天子,楚太后目光還是放軟了一些,又循循善誘道:“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蘇岑不死,難平眾怒,難安天下人之心,你要江山還是要蘇岑,這點掂量不清楚嗎?”
“我大周江山什麽時候要靠殺人滅口來穩定了?”一道聲音自禦案旁傳出,濃醇厚重,如繞梁之音,經久不散。
一直沒表態的寧親王突然出聲,大殿之上靜了一瞬,群臣們對視一眼,齊呼:“請王爺以大局為重,殺蘇岑,以安民心!”
李釋背著手從大殿上下來,掃了一眼跪了滿地的大臣們,冷笑了一聲,“人多勢眾嗎?你們不用在這裡以死相逼,你們這幾條命,也值不了幾個錢。”
秋涼已深,大殿裡的青石板冰寒徹骨,從地下泛出幽幽寒意,有幾個年老體弱的身影已經有了幾分踉蹌。李釋卻像是有意晾著他們,平靜垂眸看著,卻又一言不發,看的人如芒在背,嚇出一身冷汗。
楚太后忍無可忍,聲色並厲地詰問:“你當真要為了這麽個小玩意兒,毀了大周江山嗎?!”
李釋輕輕搖頭,“錯不在他,是大周錯了,一個朝代的錯誤不該讓他來承擔。”
話音一出,所有人都呆立當場。自古以來,當權者哪個不是追求豐功偉績、名垂萬古,又有誰敢當眾說一聲“錯了”,畢竟誰也不想載入史冊,受後人唾棄。就連雄才偉略的太宗皇帝也是輔以鐵血手段屠了半個朝堂來堵幽幽之口,帝王之路上本來就是枯骨遍地血流成河,李釋卻坦坦蕩蕩說出了那句“大周錯了”?
就連蘇岑也是愣在原地,他冷靜自持了一整天,在這一瞬眼眶突然就酸了。
李釋曾跟他說過這句話,可他沒想到李釋竟然能當著小天子、當著楚太后、當著他的滿朝臣子也這麽說。
他以為李釋只是哄他、安撫他,卻忘了,李釋跟他承諾的事就從來沒有食言過。
蘇岑忽然就釋然了,他已經盡力了,力竭於此,不愧對任何人,死而無憾。
只是最後,他還想再替李釋做件事。
那副寧折不彎的膝蓋總算屈膝跪下,“我認罪。”
“因我擅離職守,失責失察,致使奸人闖入獄中,柳相含冤而死,此罪一也;窺探宮闈,擅自將皇家秘事公之於眾,不敬有實,此罪二也;身為臣子,不恤君恩,一席披露致使君臣離心,社稷不穩,此罪三也。這三條大罪我都認,可我不是編排故事,田平之不是猝死,柳相也不是奸佞,我只求能還這兩位清白,蘇岑願以死謝罪。”
第203章 天牢
刑部大牢
鄭暘從外面一進來就先是打了個寒顫,入冬之後外面就已經不暖和了,這大牢裡面竟然還要冷上幾分,陰寒之氣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侵皮入骨,穿再厚的衣裳也無濟於事。
由獄卒帶著越往裡走鄭暘越心寒,外面那幾間牢房間隔些許尚還有個火盆子取暖,而裡面這些別說火盆子了,連火星都不見一個。
鄭暘皺眉問道:“裡面為什麽不生火炭?”
“火炭?”獄卒嗤笑一聲,想到對方身份又斂了笑,回復道:“世子不知,這裡面關的都是死刑犯,早晚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必浪費那個火炭錢呢?”
鄭暘面色明顯一冷,“死刑犯就不是人了嗎?再者說這不還沒死呢嗎?”
獄卒頓了頓步子,面上還是堆著笑,語氣卻有些冷了,“世子若是覺得咱們這兒不好,回去就是了。”
鄭暘一時語塞,梗了好一會兒才沒好氣道:“帶你的路吧。”
獄卒哼笑了一聲,回過頭去繼續吊兒郎當地往裡走。
鄭暘看著前頭那副趾高氣昂的後腦杓氣就不打一處來,想他英國公府的小世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竟然淪落到要看一個獄卒的臉色。忿憤地咬了咬牙,可誰又讓他有求於人,四處碰壁之後也只能出此下策。
大牢裡幽深的嚇人,就在鄭暘覺得自己七拐八繞都快走到冥界了,獄卒忽然停了步子,朝前兀自一指,“世子,就是這間了。”
鄭暘抬眼看去,喉間卻猛的一梗,半晌才想起來掏出個銀錠子送上,囑咐一句不要聲張,打發那個獄卒先走了。
最裡間這間牢房裡最是陰冷潮濕,牆壁上因為常年不見天日而青苔遍布,貼牆放著一塊幾尺長的青石板便算張床,那上面看著隱約有幾分凸起,再挑著燈仔細看才能看清那其實是個人。許是因為青石板寒冷,那人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裹著一床烏漆嘛黑的被子睡得昏天黑地。
鄭暘盯著那個背影看了好久,一時都不敢確認這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鼻頭沒由來一酸,咬咬牙硬是憋了回去,強行擠了個笑出來,對著攔木小聲敲了敲,“別睡了,看看誰來了。”
青石板上的人影一動不動,好似已經與石板混為一體,毫無生氣可言。
鄭暘忽然一陣心慌,這人不會已經凍死了吧?
一時忘了他是走後門偷偷進來的,再顧不得什麽小心行事,鄭暘上前猛拍攔木,震的牢門上的鐵鏈子嘩嘩啦啦地響,牆上的土胚都掉下來好大一塊。
“行了,別拍了。”石板上的身影總算出了聲,又過了片刻才稍稍動了動,金屬碰撞的聲音隨之響起,伸展胳膊腿,硬是將那副蜷曲的身子拉長了一大半。又過了好一會兒人才一鼓作氣從石板上坐起來,那雙眼睛即便在黑暗裡依舊清亮如許,抬眼望過去的時候鄭暘忽然又有幾分哽咽了,當日朝堂上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他為田平之、為柳珵平冤昭雪,卻再也不會出現一個人為他奔走相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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