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你!”崔皓掙扎了幾下,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惡狠狠盯著蘇岑,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了。
“伶兒,這裡交給你了。”
曲伶兒點頭,“蘇哥哥,你去吧。”
蘇岑向外跑了幾步,又回過身來,“天亮之前,我一定會回來。”
不等崔皓反應,蘇岑便已經一頭扎進了在夜色裡。
第199章 錯了
蘇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跑出半裡地去才意識到下雨了。
一天的巨變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覺痛覺,這會兒一點一點回歸,冰冷的雨水滲進衣服裡,衣服黏連在身上,像一副沉重的枷鎖。
蘇岑強撐著邁下步子,生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再也邁不出下一步了。
不管明日結果如何,他都想再看那人一眼,其實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無時無刻不再想著那張臉、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想躲在那人懷裡昏天黑地地睡一覺,醒來等有人告訴他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他壓抑了一天,這個想法總算在見到崔皓之後破土而出,緊接著便如滋生猛漲,再也收不住了。
柳相再也回不來了,他卻還想在最後再去看李釋一眼。
生離,死別,說不上來哪個更難受。
蘇岑最後駐足在緊緊關閉的坊門前。
宵禁時辰已到,坊門關閉,庶民禁行。
蘇岑愣了一會兒,幾步上前,用盡全力拍打在那兩扇高高聳立的大門上。
可他的聲音太渺小,嗓音太嘶啞,那一點動靜淹沒了雨聲裡,頃刻消失地無影無蹤。
蘇岑順著坊門慢慢滑下去,一身力氣散盡,深深的絕望沒頂而來。
原來他當初之所以能橫衝直撞,不過是仗著有人包庇而有恃無恐,沒了李釋,他甚至連自己的一坊之地也出不去。
蘇岑抬頭看著天,冰冷的雨水從漆黑的夜幕裡綿綿不絕落下,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籠罩其中慢慢收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挨到天亮。
一直堆砌起來的那副華麗的架子,嘩啦一聲,全都碎了。
不知過了多久雨突然停了,那陣沁入到骨子裡冷沒有了,取而代之的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蘇岑睜眼抬了抬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素白的傘。
再偏一偏頭,執傘的那隻手骨節鮮明,拇指上帶著一枚墨玉扳指,黑的比夜幕還純粹。
有些東西突然湧上來,不受控制地流下,流進嘴巴裡,鹹的發苦。
一隻手落下來,指腹撫過臉頰,帶著微微粗糙的質感,一貼上來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滿臉都是水,可李釋就是知道,他哭了。
滿手的水漬填平了掌心的紋路,甚至能分清哪些是雨水,那些是淚水。
蘇岑從沒在他面前哭的這麽絕望,像個找不著家的孩子。
李釋心裡一角隱隱有些疼了。原本以為漠北的風沙、朝中的風雲早已經把那顆心磨礪地堅不可破,可偏偏這隻小狐狸能闖進來,在他心心尖上做窩、撒歡,抓心撓肝地折騰他。
他的一步步放任,一步步縱容,終於落得了如今一碰就疼的地步。
李釋把人輕輕按在懷裡,由著蘇岑把這一天說不出的、過不去的都發泄出來。淚水氳濕了衣衫,人那麽委屈,怎麽哭都哭不完似的。
遙遠的巷子裡響起了更夫的梆子聲,三聲敲過,夜已過半。蘇岑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猛的抬起頭來,怔怔看著那雙眼睛,連哭都顧不上了。
片刻後,蘇岑慢慢伸手,輕柔地撫摸上那雙眼睛。
要是能有一把刻刀,把這雙眼睛刻在他心口上就好了。
他幾次三番描摹這人的樣子,卻還是怕自己記不好。白駒過隙,時過境遷,一想到萬一哪一天他醒過來再也想不起來了,心裡就抽痛地喘不上氣來。
見人始終不肯收手,李釋輕聲笑了笑,“送給你吧。”
蘇岑那一瞬間竟是想著點頭。但轉瞬又明白過來,李釋都知道了,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知道他即將要做的事,也知道這件事該以什麽方式結尾。
蘇岑一雙手緩緩垂下來,抱在膝上,像個迷茫的孩子,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李釋沉沉的目光輕柔地壓了下來,抬手在人肩上拍了拍,“哪裡錯了?”
“我……”蘇岑喉頭突然乾澀,艱難道:“我要還原當年事情的真相,要替田平之和柳珵申冤,我還要……還要……”
說到最後,卻還是哽住了。
李釋輕輕“嗯”了一聲,“揭露真相沒有錯,主持公道也沒有錯。”
“可我會讓你這麽些年的努力付之一炬,還可能……還可能動蕩大周根基,顛覆大周江山……”
“你後悔嗎?”李釋突然道,“你後悔當初在瓊林宴上選了進大理寺嗎?”
蘇岑愣了一愣。
他後悔嗎?自他入大理寺以來,挨過打,中過毒,墜過崖,死裡逃生過,也委曲求全過,可謂是險象環生,可真要問一句他後悔嗎,他心裡第一反應是不情願的。
蘇岑埋下頭輕聲道:“我後悔……後悔沒早些到長安來,替更多受害者主持公道,替更多無辜之人申冤。後悔沒早些認識你,三年、五年,乃至更早,能在你身邊待久一些,待到我厭煩了、對你這個老東西失去興致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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