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喉頭動了動,終究忍著沒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脖頸在人手底下輕輕顫抖著,他再說一個字就能和陸家莊那二百八十七條人命一個下場。
兩相僵持,蘇岑呼吸不上來,只能用力扒著那隻銅打鐵鑄似的手,眼裡血絲遍布,白眼上翻,即將脫力之際陸遜才把他松開。
蘇岑跪伏在地,喉嚨一松,空氣大量湧入,沒命似的咳嗽起來。
“李釋他算什麽東西,”陸遜振袖一呼,“不過是一幫騙子,一夥竊賊,宵小之徒,他才不配與我相提並論!”
蘇岑心道,那你就不要從早到晚地跟人比啊。
陸遜怒氣未消,抓起一杯涼茶壓了壓火氣,又有黑衣人進來奏報:那個叛徒抓住了。
蘇岑身子猛的一僵。
暗門的叛徒,該不會是……
伶兒早在陸遜還沒回來時就已經出了陸家莊,他們又是怎麽抓到他的?
陸遜一頷首,“帶進來。”
不消一會兒便進來一個身著藍袍的中年人,身後還跟著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提著一個人,那人頭低垂著,雙手被束在身後,看起來已經沒剩幾口氣了。
直到人被扔在地上蘇岑才看清,那人竟還是個半大少年,凌亂的鬢發後面容青澀,身架剛剛長成,還帶著幾分少年人的纖弱感,也就是曲伶兒那般年紀。
而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青紫縱橫,身上也已經衣衫襤褸,透過破裂的布料能看到纖弱的肋骨上交錯而過的血痂。
蘇岑悄悄松了口氣,還好不是曲伶兒。
那藍袍人回道:“是我體察不甚,讓奸細混了進來,屬下罪該萬死。人我已經狠狠教訓過了,斷了他的手筋腳筋,他這輩子也不可能離開暗門了……門主能不能饒他一條性命。”
那少年人蠕動向前,抬起一張臉來,竟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姿色,只是臉上涕淚橫流,卻沒有手來擦一擦,只能以頭搶地邊哭邊道:“我是被脅迫的,再也不敢了,門主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陸遜對這邊的梨花帶雨無動於衷,斜睨了藍袍人一眼,“這是你的人?”
藍袍人緊抿著唇,看著少年人殷切的目光,半晌才點了點頭,“是。”
少年人剛松下一口氣,下一瞬,寒光一閃,血濺堂中。
少年人難以置信地長大了嘴,卻也只能翻吐出幾口血沫,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蘇岑呆立原地,臉上染了溫熱的血,明明余溫尚存,人卻已經沒了。
陸遜收劍回鞘,“我不管是誰的人,背叛暗門就只有這一個下場。”
藍袍人立即跪伏在地,“門主饒命!”
陸遜在藍袍人肩上拍了拍,輕描淡寫道:“我知道暗門近幾年折損了不少人手,可也不是什麽歪瓜裂棗都能往裡進的,下一次再出現這種事,這裡躺著的就是你。”
藍袍人立即稱是。
“下去吧。”
藍袍人躬身退下,剛走到門廳,卻又被陸遜叫住,“把你的人帶走。”
藍袍人回頭看了眼那具已經涼下來的屍體,擺了擺手,兩個黑衣人又像來時那樣把人拖了出去。
只剩下一攤豔麗的鮮紅留在庭中,很快也就被下人們打掃乾淨了。
陸遜拿一塊白帕子給蘇岑擦了擦臉上的血,輕笑:“嚇到了?”
蘇岑慢慢回過神來,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屍體,平生卻只見過兩個人在他面前殺人。
一個是陸遜,另一個是宋凡。
“他對你已經沒有威脅了。”
“他是沒有威脅了,可我看見他礙眼,又何必留著跟自己過不去。”陸遜認真擦著蘇岑臉上的血,鮮血乾涸,不太好擦,本身他的手上就還帶著血,反倒是越擦越髒,把蘇岑半張臉搓紅了也沒見乾淨。
蘇岑後退一步,從陸遜手裡抽過帕子,“我自己來。”
陸遜一拉蘇岑手上垂下來的鎖鏈,把人拉著向前踉蹌了幾步,逼至身前。
“李釋有沒有告訴你你很趁紅色,”陸遜把手上未乾的血抿在人唇上,一點嫣紅,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陸遜輕輕一笑,“比你冷冰冰的樣子好看多了。”
腥鹹入口,蘇岑微微蹙眉,舌尖緊抵齒關,卻還是覺得那股子血腥味順著齒縫無孔不入地彌漫進來。
蘇岑昏倒在第二天清晨,給陸遜布菜時眼前一黑,再無知覺。他兩天裡滴水未進,又是不眠不休,還要被逼著跟陸遜鬥智鬥勇,能撐到現在已是極限。
陸遜頭也不抬地繼續吃飯,吃完了吩咐下人把人扔到庭芳苑的魚池子裡醒醒神。
蘇岑被嗆了一大口水才轉醒,又險些被身上的鐵鏈子墜的浮不上來,撲騰了半天好不容易爬上來,再沒力氣動彈了。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光亮被一抹黑影遮蓋了去。
蘇岑睜了睜眼,看見一雙深邃的眼睛。
他竟有一瞬間失神,想摸一摸那雙眼睛。
手舉到一半又頹然垂了下去,那人遠在千裡之外,而他身陷囹圄之中,能不能活著出去還是未知之數,又豈敢再奢求別的。
蘇岑閉了閉眼,“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沒必要這麽麻煩。”
“那你可就錯了,”陸遜輕輕一笑,從身後的侍女手裡接過來一隻碗,湯匙一攪,一股荷葉的清甜混著糯米鮮香慢慢彌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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