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拿著筷子在盤裡夾了幾次,卻始終沒往嘴裡送,輕聲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我不戀權,大不了從京中退下來,像封一鳴一樣做個地方官也挺好的。”
“你倒是把自己安排的清楚明白。”林宗卿舉著酒杯不置可否,“我相信你在混亂朝局中能獨善其身,但你得知道,殺人誅心,心若是死了,你躲到哪裡都無濟於事。”
蘇岑一愣,轉而放下了酒杯,低頭默默道:“我沒想過那麽遠。”
“他心裡有一片盛世,我隻想盡力幫他去完成,我也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到最後,但能陪他走一段路就很滿足了。我知道自己能從一個大理寺的小官吏做起,不涉朝政,與他再無牽扯,可能能保一輩子平安,終老致仕,可是……可是我一這麽想心裡就會疼,像缺了一塊似的那種疼。我這一輩子,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心裡唯有一座長安城,高山仰止,觸不及能看著也是好的。”
靜默良久,終是林宗卿歎了口氣,執杯與蘇岑桌上的杯子輕輕一碰,“來,喝酒。”
當日蘇岑與林仲卿喝到半夜才被家裡來的小廝接了回去,整個人已經喝得爛醉如泥,險些從軟轎裡蹴溜下去。
到了蘇宅,蘇嵐一臉嫌棄的擺擺手,指揮著下人把人拖回房裡,卻不知家裡那位主子何時出現在了身後,毫不在意蘇岑一身酒氣,將人攔腰一抱,帶走了。
蘇嵐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李釋就知道這人喝醉之後喜歡作妖,一開始是攬著他脖子不撒手,後來又踹被子鬧騰不得安生,好不容易安撫下李釋剛待起身,卻被人猛地拽住了袖子。
那雙眼睛清涼如水,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問:“你會害我嗎?”
李釋一時竟拿不準這人是真醉還是裝醉。
但片刻之後蘇岑就松了手,又不知嘟囔了兩句什麽,歪頭昏睡了過去。
李釋幫人把被角掖好,指尖在人臉側輕輕劃過,不置可否。
子時將過,因為是月初,半彎殘月不見了蹤跡,整個庭院裡漆黑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花牆外傳來簌簌的兩聲,不仔細聽險些就聽漏了。
一個孱弱的身影立即從花牆後翻出,身手敏捷拉住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面色尚且蒼白,笑得卻像霽後初雪:“祁哥哥,每天晚上守在我院外的果然是你。”
祁林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冷聲道:“放手。”
曲伶兒笑容在臉上一僵,手指動了動,卻又仗著如今這人不會對他一個傷患動手,緊拽住祁林衣袖不放,繼續笑道:“祁哥哥既然每天都過來,怎麽都不去房裡看看我?”
祁林冷冰冰道:“我是路過。”
“祁哥哥要去哪兒會路過我這偏院?王爺在正院,蘇哥哥在東廂,就算是蘇家大哥那也是與這裡完全相反的方向,”曲伶兒垂下頭,“要你認了是來看我的就有那麽難?”
見人總算不狡辯了,曲伶兒討好笑著:“去我房裡坐一坐好嗎?我泡好了熱茶,給祁哥哥暖暖身子。”
“我不冷。”
“可是我冷啊。”曲伶兒低頭輕咳幾聲,“我都在這兒等了大半夜了,都快凍透了。”
當初大夫說過,他那一劍傷及肺葉,傷勢沒好之前千萬不能再感染風寒,不然恐有性命之虞。
祁林皺了皺眉,脫下外袍給人披在肩上。
曲伶兒心頭一暖,剛抬起頭來卻聽見祁林道:“你回去吧,以後也不必再等了,我不會再來了。”
曲伶兒僵立原地,頹然垂下手,隻覺得身上突然冷的厲害。
“祁哥哥,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放走了韓書?”
見祁林站在原地不為所動,曲伶兒不由苦笑著後退了一步,“我是暗門出身,終歸是我高攀了。”
“我……咳咳咳,”曲伶兒攏了攏衣裳,兩塊肩胛骨因為咳嗽突兀而明顯,“蘇哥哥今日跟我說,想讓我留在揚州養傷,我可能就不跟著你們回長安了。”
祁林身形微微一滯。
只是夜色晦暗,曲伶兒已自顧自轉身,一步步往回走。
本就瘦弱的身子因為一場大病骨架更顯纖細,像隻破碎的蝶翼在寒風中一吹就消散了。曲伶兒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像在等著什麽,可直到最後他走進了房內,關上了房門,也沒聽到那句挽留。
第84章 指婚
臨行當日,蘇嵐設宴為寧親王送行,揚州城內的大小官員皆來拜別,隻林宗卿打著新官上任熟悉政務為由不曾露面。
他雖沒來,寧親王卻沒忘了他,當即差人送了一塊“勤政為民”的牌匾過去,還附帶一句“林大人嚴於律己,實為百官表率”。
這一來表明自己豁然大度,不跟那個老頭子一般見識。
這二來嘛……李釋看著下面戰戰兢兢的一排小官吏,心裡估計都罵上了,這林宗卿自己不來也就罷了,還把他們都拖累下水,林宗卿是勤政為民,他們不就都成了擅離職守了嗎?
蘇岑不禁扶額,寧親王雁過拔毛,卷走了揚州城黃金三千兩的贓款,臨走還惡心了林老頭一把,他都能想象老師看著這方牌匾胡子氣到天上去的樣子。
酒過三巡,寧親王在蘇家蹭吃蹭喝了這麽久,自然要有所表示,直接問蘇嵐想要什麽恩典。
蘇嵐起身後退兩步,衝李釋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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