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山回到長安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正是在籌備入夜的上元佳節。
長安城中宵禁嚴格,唯獨這一夜,城門大開,一條朱雀大街四通八達,道路兩旁掛滿了紅綢燈籠,入夜之後有百戲雜耍,屆時燈燭華麗,熱鬧非常。東西市更是不遑多讓,茶樓酒鋪旌旗鋪展,還未入夜便已經人聲如潮,為的就是提前佔個好位子,臨高觀燈,別有一番趣味。
蘇岑他們既然來了,也便先找了個茶樓坐著,以便入夜一起上街,免得到時候人太多,找不到彼此。
一桌子青年才俊,坐在窗邊頻頻引人側目,外人看的是皮囊,金陵年少正當時,貴氣的,清冷的,儒雅的,穩重的,各具特色。殊不知這一桌一個狀元、一個榜眼、還有一個傳臚,唯獨寧三通對讀書沒什麽興趣,但卻見多識廣,早年跟著一個仵作師父走南闖北,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見過。談吐之間妙趣橫生,幾個人都是略不世出的英才,相交不久便惺惺相惜。
談及寧三通放著好好的公子哥兒不做,怎麽會對屍體感興趣,寧三通捧著杯子回憶往昔:“想當年,我也就才六歲,城東一家人遭仇家報復滅了門,大哥閑來無事,帶著我去看現場……”
鄭暘道:“然後你就對屍體起了興趣?”
寧三通輕輕搖頭:“然後我就吐了。”
眾人:“……”
寧三通道:“回家後我嚇壞了,直抖個不停,為此大哥還挨了我爹一頓打。那時候我膽子小,晚上不敢出被窩,尿了好幾個月的床。我爹一看,這不行啊,得以毒攻毒,遂找了個縣衙裡的仵作,平日裡驗屍都帶上我,看多了也就不怕了。”
蘇岑隻道寧三通雖然年紀輕輕,但驗屍的手法相當老道,比之前大理寺那個頭昏眼花的老仵作強了不是一點半點,不然也不會發現劉康偷梁換柱的事。不曾想這人才那麽丁點的時候就已經跟著仵作見多識廣,這麽算下來,倒真算個老手了。
“後來我那師父在長安城裡得罪了人,被下放到一個小山溝裡當仵作,我閑來無事,就收拾行囊跟著他一塊去了。那小山溝裡人煙稀少,但人家分布的極其散亂,經常哪裡死了人,過來報案就得花費幾天,我跟師父再趕過去,這麽一來一回,到那兒的時候屍體都爛了,什麽奇形怪狀的都有。我記得有一次我們住在死者家裡,屍體就放在院子裡,半夜裡野狼過來偷吃,我跟師父大半夜在狼群嘴底下搶屍體,最後隻奪回來半個身子,可就是憑借這半個身子,師父一眼就看出那個人是中毒而死,當場就把凶手抓住了。”
封一鳴的手段已經有目共睹,那他這位師父應該更是卓絕,蘇岑有心惜才,遂問道:“你那個師父現在何處?”
寧三通無奈一笑,“師父早年在長安城被人算計過,不願意再回來,如今雲遊四海,我也不知道人去哪兒了。”
封一鳴也道:“世外高人多不屑於朝堂爭鬥,如今自由自在的說不定才遂了心願。”
蘇岑卻問:“你師父當年辦的是什麽案子,為什麽有人要算計他一個仵作?”
寧三通搖了搖頭:“我當時年紀尚小,那個案子是大理寺承辦的,師父沒讓我跟著,隻記得當時大概是永隆年間,應該是永隆二十二年……對,就是那年,先帝繼位,我跟師父走後的第二年,就換了天狩紀年。”
“永隆二十二年,大理寺承辦?!”蘇岑一驚,永隆二十二年大理寺辦過的案子能找到的只有兩件,一是田平之案,二是陸小六案。陸小六案雖然發生在永隆二十二年,但卻不是發生在京城,那也就是說,寧三通的師父是田平之案的仵作!
一件小小的仕子案,牽連了大理寺卿陳大人慘遭貶謫,如今看來連經手案子的仵作都被遠逐出京,這件案子到底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一連牽扯了這麽多人?
蘇岑隻道什麽時候寧三通有了師父的消息能告知他一聲,想著能不能從寧三通的師父那裡找到一點案子的線索。
寧三通點頭應下來,大家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聊寧三通見過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屍體。。
不幾時薄暮初冥,有些地方三三兩兩亮起了燈,鄭暘靠著窗邊臨窗遠眺,看了一會兒回頭道:“你們看那是誰。”
其余人跟著舉目去看,說起來這人他們都認識,正是當初在興慶宮被打的宋凡。
如今鼻梁長好了,一手摟著一個美人兒招搖過市,如今正站在一個賣燈籠的攤位前,對著一個孩子頤指氣使。
鄭暘道:“難怪黃緬要打他,這個宋凡確實過分,與黃婉兒的婚約還未解除,就這麽光天化日之下狎妓。”
寧三通也道:“我看那黃婉兒之所以私奔,恐怕就是不想與他成婚。”
蘇岑注意力卻不在宋凡身上,對著窗外看了會兒,卻道:“你們覺不覺得,那個小孩有點眼熟?”
眾人這才把目光放在小孩身上。
封一鳴皺眉:“是有點眼熟。”
寧三通也點頭:“好像在哪兒見過。”
最後看著宋凡一手搶過了小孩手裡的燈籠,揚長而去,鄭暘突然一拍桌子:“小天子!”
眾人心中一明,這可不就是每天端坐在朝堂上的小天子!褪卻一身龍袍,換上尋常人家的衣裳,他們竟險些沒認出來。
看著宋凡大搖大擺離去的背影,眾人默哀:宋凡,要完。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