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身後還跟著一青年人,用一件雪白的大裘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面色蒼白了些,但眉目間頗為精致,竟與曲伶兒那廝不遑多讓。
青年人從大裘裡伸出一隻玉手拽了拽小廝的胳膊,皺眉勸道:“丹青,算了。”
“怎麽能算了?!”被喚作丹青的小廝看臉色都快急哭了,“這是公子辛辛苦苦畫的,怎麽能說算就算了!”
被丹青拽著的那女眷也是一臉無奈,“既然是畫的又不是多名貴的東西,讓你家公子再畫一幅就是了。”
“什麽叫不是多名貴的東西?我家公子為了這幅畫畫了整整一個月,熬了無數個夜,還險些得了風寒,”丹青死拽住那人袖子不撒手,“我不管,你得賠我家公子的畫!”
“我賠?我怎麽賠?我再給你們畫一幅不成?”女眷猛一拽自己的袖子,“我看你們就是想訛人,拿著副破畫硬往我身上撞,我還沒讓你們賠我胭脂呢!”
蘇岑看了一眼丹青另一隻手上抱著的畫卷,確實有塊地方不同於墨色,平白多了一處豔紅。
蘇岑本不是愛管閑事的人,眼看著如今天色漸晚,正想著繞過人群趕回徐家,剛走出兩步就聽見那青年人出聲道:“確實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是我們唐突了姑娘,得罪了。丹青,走了。”
聲音冷冷清清,與那一副皮相倒是相配的很,話裡聽不出一絲怨懟,倒像是真心實意道歉。
丹青不情不願地松了手,那女眷一甩袖子昂著頭離去,圍觀的眾人看著沒了熱鬧好看,紛紛四散而去。
青年人要從丹青手裡拿畫,“扔了吧。”
“公子……”丹青擰著眉哀怨一聲,把畫在懷裡抱緊了,舍不得真給扔了去。
青年人兀自歎了口氣,“沒用的東西,還留著幹嘛?”
蘇岑停了步子心裡稍稍一動,在旁人看了畫不過就是一幅畫,只有真正畫它的人才知道當初在畫裡傾注了多少心血,這青年人說著要扔,只怕心裡也是頗多糾結。
但畫髒了就是髒了,作畫的人更看不得自己作品上有一丁點瑕疵,換了是他也會把畫扔了。
無端就想到了自己當初那副墨竹圖,如果不是後來有人買了,他只怕也是寧肯撕了也不會賣給出十兩銀子的那人。
蘇岑回過身來衝那小廝道:“把畫給我看看。”
丹青一愣,目光去征詢自家公子的意見,那青年人也抬頭看了看蘇岑,稍一會兒後才微微點了點頭。
畫還沒有裝裱,只有薄薄一層畫紙,蘇岑背著風一點點展開,看到畫時不由一愣:“《疏荷沙鳥圖》?這是你畫的?”
只見畫中殘荷一葉,蓮蓬半展,一隻沙鳥棲於枝上,目視上方的一隻小蟲,全圖用筆精細,枯荷之上葉脈斑點毫絲畢現,蘇岑沒記錯的話,這正是前朝工筆聖手馬公的《疏荷沙鳥圖》。
只是如今些許胭脂沾汙了畫紙,與原本素雅的畫風有些格格不入。
那位青年人衝蘇岑拱一拱手,“鄙人不才,畫作難登大雅,有礙公子觀瞻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岑搖頭道,“你這畫若不是沒有裝裱,我都要誤以為這就是真跡了。”
“不是,我做了標記的,”青年人上前一步,指著殘荷枯枝下面一截道:“就是怕有人拿來作偽,我在這裡留了痕跡。”
蘇岑定一眼看,那裡皴皴點點,隱約有“於歸”兩個字。
丹青一臉自豪地揚起下巴,“我家公子可厲害了,好多人都上門求畫,若不是我家公子身子不好指不定就能成當朝一代畫聖的!”
“丹青,”青年人皺眉低叱一聲,回頭衝蘇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公子見笑了,我只是擅描摹,有人會找我描摹一些先人畫跡,我也是怕有些人用作他途,所以每幅畫上都留下了這麽一個標記。”
“於歸?”蘇岑問。
“鄙姓李,李雲溪,於歸是我的字。”
“蘇岑,蘇子煦,”蘇岑回禮,將畫卷起來遞還回去,“你這畫原本是要作何用的?”
李雲溪指了指街頭一家鋪面,“畫是前面那家畫齋定的,本打算今日送過去,如今看來又得拖上幾日了。”
“送到畫齋他們也是要賣的,”蘇岑一笑,“那不妨,你把這幅畫賣給我吧。”
“你要這畫?”李雲溪驚詫抬起頭來,轉而眼裡又落下兩分失落,“可是畫都髒了。”
“我要的不是這副《疏荷沙鳥圖》,”蘇岑搖了搖頭,看著人道:“我想要的是你的《疏荷沙鳥圖》。這畫裡盡是別人的東西,我想看看你的畫,這胭脂灑的位置剛剛好,我想讓你借勢在一旁再給我畫一支荷花,可以嗎?”
“荷花?”李雲溪歪頭看著蘇岑,眉頭微蹙,看上去還有幾分疑慮,“可這畫的是秋日殘荷,哪裡來的荷花?”
“馬公畫的確實是殘荷,可這是你的畫,你讓它是秋日它便是秋日,讓它是夏日就是夏日,我說了是要你的畫,你不必再拘泥於別人的東西。”
李雲溪咬著唇思忖了片刻,豁然開朗,衝著蘇岑一笑,將畫卷起來遞給丹青讓人好生收好,“你說得對,我的畫便由我來做主,等我畫好了再送給你。”
“我說了,是我買你的畫,”蘇岑著重強調了“買”字,掏了個銀錠子送到李雲溪手上,“這便算是定金,等我收到畫了再給你結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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