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的酒量是被興慶宮的小私庫一點一點養起來的,醬香醇厚的老酒都能抱著喝上半壇子,市面上摻了水的薄酒更是不在話下。
他也就是算準了寧封二人不知道他的酒量才好裝一裝醉,這點小花招要是在李釋面前立馬就不夠看了。
祁林點點頭,又問:“你真的不打算告訴爺?”
蘇岑回頭衝人一笑:“我能處理。”
看著蘇岑出了興慶宮的大門往西去了,祁林轉頭來到李釋書房裡,一字不落地將蘇岑的原話給李釋重複了一遍。
李釋摸著手上的扳指點點頭,“隨他去吧。”
入夜之後白日裡的那點余溫很快就降了下去,棗樹凌亂交疊的枝乾將白慘慘的月光劃分地支離破碎,之前留下的土坑還在,一堆堆被挖出來的土包被月光打下陰影,像一個個隆起的墳包。
而前面一排排籠子似的號舍更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虎視眈眈注視著闖入的外來者。
蘇岑那一點酒意被夜風一吹就散的七零八落了,橫坐在一顆棗樹上,百無聊賴地從樹上摘棗子吃。
棗子吃多了容易脹肚,但又不好下來遛遛食,蘇岑隻好找了條枝乾做依靠,往上一躺揉著肚子消食兒,不一會兒又有了昏昏睡意。
剛眯了一會兒被冷風一吹陡然清醒,險些從樹上掉下去,蘇岑攏了攏衣領吸了吸鼻子,心道這人當真是好耐性,大半夜過去了還不見動作,再不來天就該亮了。
剛想完不遠處就應時地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蘇岑一瞬清醒,一雙冰凌般的眼睛洞穿層層枝葉望過去,只見來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身影清瘦,手裡提著把鐵鍬,不慌不忙地來到棗樹下,環顧一圈,找了塊看似平整的地方埋頭開始挖。
意料之中,蘇岑抿了抿唇,心裡卻沒有一點猜中了的喜悅,反而目光漸漸冷了下去,盯著黑暗中的身形遲遲下不去動作。
脆弱的棗樹枝乾總算撐不住蘇岑的重量,咯吱一聲脆響,不給人準備的時間便將人扔回了地上。
蘇岑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大腿上貌似還得棗枝上的硬刺扎了幾下,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枝葉,一抬頭正對上黑衣人犀利的目光。
四目相對,鐵鍬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倒映在蘇岑眼底,像結了一層冰。
片刻之後,黑衣人把手裡的鐵鍬扔下,無奈苦笑:“果然是個陷阱。”
“封一鳴,”蘇岑道,“果然是你。”
清冷的月光將身形拉長,兩人對峙般站著,清風過院,一時之間卻僵持住了,仿佛兩句話已經道破了始終,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再開口。
半晌後封一鳴笑笑,“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蘇岑直視著封一鳴,緩緩道:“應該說從你來到京城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你來的目的了。”
封一鳴挑了挑眉,“那你查案的時候還帶上我?是想看我什麽時候露出馬腳,再親手抓住我,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我當初說過,我不希望那個人是寧三,同樣的,我也不希望那個人是你,”蘇岑垂下眼簾,睫毛掩映住眸中光景,“可你終究是讓我失望了。”
封一鳴不無譏諷地一笑,“一邊滿口的仁義道德,一邊又毫不留情地設計來抓我,蘇大人當真是鐵血柔情,好人都被你當了,我還能說什麽?”
蘇岑道:“那天在來貢院的路上你用小刀割開了寧三的箱子上的繩子,卻又保證它不會立時就斷了,等進了貢院,繩子支撐不住終於斷開,你的人借機繞開我們來到這裡,營造出一種田平之被挖走了的假象。”
“可是那麽短的時間不可能找到田平之埋的準確位置,所以你們在棗樹下挖了一個人形的坑,妄圖營造出一種屍體已經被挖走了的假象,而真正的屍體其實還在這裡,根本沒被挖走。”
蘇岑抬頭看了看封一鳴,緩了口氣接著道:“事後你又讓你的人先我們一步到了禮部,銷毀了柳相對貢院鑰匙的借調記錄,把一切罪責推在柳相身上。”
“這些能當所謂的證據嗎?也有可能是寧三自己割斷了繩子擾亂視聽。”封一鳴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泰然處之地看著蘇岑,“說到底還是區別對待了。”
蘇岑搖了搖頭,面色平靜地與封一鳴對峙著,“我真正開始起疑在庫房裡的那把火,明明裡面只有三個人,期間沒有人離開過坐席,火又是如何燒起來的?”
封一鳴笑了笑,“是白磷。”
“就是白磷。”蘇岑道,“你把白磷放在易燃的書本旁,一開始還是在陰影處,隨著時間推移,日光慢慢偏移過去,用不著你自己動手便能實現放火的目的。白磷這種東西暗門才有,你該不陌生吧?”
“原來是這樣。”封一鳴自嘲地一笑,“所以當初我試圖把嫌疑往寧三身上引時,你就已經知道是我了。”
蘇岑淡淡搖了搖頭,“我會為寧三開脫,自然也會為你開脫,說不定有暗門的人摻和進來了,那個人也不一定就是你。說實話,在今晚看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來的這個會是你。”
封一鳴微微一愣,片刻後才道:“可你還不是布下陷阱誘我上鉤,說到底還是不信任。”
蘇岑靜靜看著封一鳴,眼神裡說不出是痛心還是同情,“你當初想借何驍之手殺了我,年尾的時候你把一副塗滿了白磷的畫進獻給王爺,你說讓我信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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