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便抱著葉鴿,走到了已經變成一灘血皮的孟管事面前。
孟管事已經完全動不了了,血肉模糊的面容上,只剩下一張嘴,開開合合的勉力呼吸。
虺龍浮動在他的上方,尖銳的龍角毫不留情的一挑,把孟管事整個挑了起來,軟塌塌地掛在與謝臻相仿的高度上。
“孟良五。”謝臻薄唇微動,吐出了那個連葉鴿都有些陌生的名字,平時大家都孟管事孟管事的叫著,幾乎都不記得他本名叫什麽了。
謝臻為了追查布陣之人的事,將福月班中大半人的家世經歷都摸了個遍:“前朝光緒八年生於蘇城,家中另有二兄二姊,十五歲那年隨父遷至滄城,因著與吳有東沾親,就入了福月班,便幫他打理瑣事。”
孟良五也不知有沒有聽到謝臻的話,整個人毫無反應,只是艱難地喘息著。
謝臻卻也並不在意,細長的眉眼微抬,繼續說道:“我看你生平也是尋常,未有大富大貴,但也不曾經過什麽病災坎坷。”
“是誰教的你這些陰邪之術?”
孟管事的呼吸頓了一下,破爛的眼皮睜開,露出猩紅的眼睛:“陰……陰邪……這怎麽能算……陰邪……”
“我不過……是……給自己求些福氣……哪裡就……陰邪了……”
謝臻聽著這冥頑不靈的糊塗話,幾乎笑了出來,煙杆一挑驅那虺龍將他舉得更高些:“你都變成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了,是不是陰邪,心裡還沒數嗎?”
“你……你知道什麽!”孟管事徒然睜大了雙眼,口中湧出了一股濃血,渾身卻像是有了幾分力氣似的:“我若不這樣做,早就做了你口中的真鬼了!”
“是老天不公,非要讓我做短命鬼!我就是吸了他們的氣運又如何,他們不過是倒幾天霉罷了,換我一條命,難道不值嗎!”
謝臻幾乎冷笑出了聲,他有些憐憫而又輕蔑地看著孟管事:“是誰告訴你,你會短命的?”
“你本八字偏陽,幼時稍困,至青年可達平順,四十歲後更有小富之勢,壽至七十又六而止,”謝臻搖搖頭,用半虺杆敲著孟管事的臉:“所以,是誰告訴你,你是短命鬼的?是那個教你采取氣運的人嗎?”
孟管事整個人呆愣住了,隨後使勁搖著頭,聳拉的臉皮隨著他的動作,不斷地滴下血來:“不,不可能……我哪有什麽平順,哪有什麽小富,你別想蒙我!”
“我差一點就死了,是他救的我,是他救的我!”
“信不信由你,”謝臻完全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只是還想知道他背後的人:“你吸了這麽多的氣運,到最後卻只剩下一張皮肉,那些氣運究竟去了哪裡,你就沒有懷疑過嗎?”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分明就是給那人做了一把好刀,白白搭進去了自己的性命,還害了別人。”
“不是,不是……是你在騙我,是你……”孟管事還在一個勁地搖著頭,整個人也越發癲狂,甩出的血肉甚至濺到了葉鴿的臉上。
那黏膩的觸感著實太過難受,葉鴿不由得往謝臻懷裡縮了一下,也正是這個動作,讓謝臻徹底失去了耐心,冰冷的半虺杆直接死死地抵在了孟管事的脖子上:“快說,究竟是什麽人教你這麽做的。”
虺龍也極為暴躁地晃了一下頭,險些直接將孟管事的皮戳破。
孟管事被這麽一抵一晃,也終於老實了,口中卻仍顛三倒四地念念著,直到謝臻再一次逼問,他才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是人……是……鐵羅漢……”
說完這句話,孟管事的七竅之中,突然噴湧出大量的白絲,裹挾著陰毒的氣息,瞬間衝破了深藍色的晶石。
整個空間開始崩塌,謝臻召回虺龍,用巨大的龍身將自己與葉鴿緊緊地包裹住。
葉鴿隻覺一陣地動山搖,頭腦中傳來近乎撕裂的疼痛,他死死地抱著謝臻的手臂,仿佛只有對方的懷抱,才能緩解他的痛苦……
“鴿兒,鴿兒!”
等到葉鴿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仍舊蜷縮在謝臻的懷裡,他們卻已經離開了陰市,回到了地面上。
不遠處,原本就破舊得厲害的小廟,終於徹底坍塌了,仿佛將一切血腥的秘密,都埋葬於塵土之中。
當葉鴿被謝臻抱著,坐上了程六開來的車子時,他才知道,這天居然已經是年三十了。
之後的一系列善後的瑣事,謝臻通通都沒有讓他參與。只是某日他向謝臻問起時,謝臻才告訴他。
那些被困字咒困住的獸魄,還有死去的村民,他已經請熟識的高僧超度了。無論此前恩怨如何,如今兩方皆消散而去。
至於那間原本供奉妖判的石廟,謝臻卻派人看守起來。
孟管事口中的鐵羅漢令他不得不警覺,謝臻總覺得那小小的山村之中,似乎還隱藏著什麽,但卻並不是現在就能揭開的。
當然,還有一件對於葉鴿而言,最為重要的事--隨著孟管事的死去,他身上的陣法也徹底解開了。
福月班裡,暢香樓上,當紅的旦角兒容鳶才剛亮了相,珠玉流光,點翠添色,就連那鑼鼓聲裡都帶著年節的喜氣。
葉鴿換了嶄新的白襖,倚在二層的雕花欄前,雙手托著小腦袋,細細地聽去。
這是福月班年底封園前的最後一場戲,也是葉鴿以班中人的身份,站在這裡聽的最後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