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只有我跟先生在外面,先生讓我快去報官,我想讓他和我一起去,他卻怎麽都不肯,說怕學生們害怕,要回去……”
“我拗不過先生,便想著快些去報官,想著只要官兵一到,就一定能救他們!”
十幾歲的少年,手中緊緊提著先生給他的明燈,拚了命地奔跑在鄉下的崎嶇不平的小道上,他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手中的燈光早已熄滅,但他仍舊向前跑著。
要快些,再快些,他的同窗們,他的先生,都在等著他!
隨著馬校長的敘述,葉鴿也不禁跟著緊張起來,盡管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想,但他還是忍不住存著一點希望。
“您,跑到官府了嗎?”
馬校長沉默了好久,才點點頭:“我到了……我到了官府,也報了官,他們很快就派出了官兵。”
葉鴿稍稍松了口氣,可他不經意地看了下馬校長,卻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神中盡是多少年都抹不去的憤恨。
“我帶著他們終於趕回了村塾,可那些官兵!他們非但不去救人,反而覺得這是剿匪立功的大好時機!”
“他們,放了一把火--”
葉鴿驟然睜大了雙眼,不自覺地握緊了謝臻的手,嘴唇微顫著實在不忍問出任何。
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官兵將那小小的簡陋的村塾團團圍住,不斷地搬運著乾柴與火油。
少年被兩個力氣大的官兵製住,綁住雙手塞緊嘴巴,扔到了一旁的荒地裡。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們點燃了乾柴,看著村塾燃起大火,看著無數的人影在火中掙扎。
逃跑無望的土匪們,徹底發了瘋,他們將所有綁在樹上的學生全部勒死,要與他們一起燒成灰燼。
少年眼中的榕樹,是那樣的高大,粗壯的枝乾早已高過了村塾那矮矮的圍牆。
而他的同窗們,他的好友們,就那樣被人吊起,面目痛苦地懸掛在枝頭。他能看到他們的身體,能看到他們的聲音,他仿佛離他們那麽近,可又那麽遠。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天亮時,仿佛所有的事都塵埃落定了。
可對於少年而言,以後的每一個夜晚,他都要在無盡的悲痛、煎熬與絕望中度過。
他曾不知多少次的懊悔,多少次的設想,如果那時他沒有早走,是不是就能跟大家死在一處?如果他那時沒有去報官,是不是他們就能活下來?又或者,僅僅是,如果那時他沒有放手,是不是至少龔先生就不會死--
二十多年了,他讀書,他離鄉,他又歸來,成了這滄城學校的校長,守著這座校園,守著那棵枯樹,守著一批又一批的學生。
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從痛苦中,得到片刻的寧靜。
直到有一天--
“那是我當上校長的第三年,因為有些事情,所以耽誤了回家,就留在了學校裡。”
馬校長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一些,他拿起還冒著熱氣的杯子,喝了口茶水。
“然後你就遇到了他們。”謝臻順著他的話問道。
“是,”馬校長點點頭,放下茶杯說道:“我遇到了龔老師,他還是提著那盞燈,在校園裡走動……”
“但他,好似已經不認識我了,只是糊裡糊塗地把我當成晚走的學生,一個勁地催促我快些回家,不要留下來。”
“還有那樹上掛著的人,他們也都是我當年的同窗……我能感覺得到,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惡意,只不過是想連哄帶嚇地,將晚走的學生送走而已。”
“況且都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出過什麽事,最多是偶爾有學生被他們嚇到了,但第二天也照常來上學了,龔先生絕不會害他們的性命啊!”
馬校長還在苦苦地解釋著,這一次謝臻沒有反駁,而是點了點頭:“我從那棵樹上,確實沒有發現什麽陰邪之氣。”
馬校長聞言一愣,而後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些,不住地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可謝臻的下一句話,卻又讓他緊張起來:“但這件事,卻未必跟他們完全沒有關系。”
“謝三爺,您的意思是?”
謝臻重新挑起半虺杆,顰眉沉思後說道:“不是所有的鬼都會害人,但有些人的心思,卻毒得過鬼。”
龔先生與那一樹枉死的學生,確實並不會害人,但他們卻極有可能被人利用了。
“馬校長,關於榕樹與學校中鬼怪的事,知道的人多嗎?”
“如果單論傳言的話,還是有一部分人知道的,”馬校長也聽出了謝臻話中的意思,開始收起情緒,仔細思考:“畢竟每過一段時間,總會有些調皮的孩子,會留在學校裡,碰上他。”
“當然,這些年來,我一直很關注這些事,一旦發現有流傳,就會盡快壓下來,所以實際知道的人不會太多。”
謝臻聽後點點頭,事情既然存在,就必定會有人知道。但從這一點上來說,確實很難確定動手腳的人,究竟是誰。
“劉航已經死了,其余幾個學生還下落不明,”謝臻定定地看著馬校長,提出了要求:“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今晚我和鴿兒會留在學校裡。”
馬校長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抵不過對那幾個學生的責任感:“可以,只要您不要傷害龔老師他們。”
葉鴿顯然也有些不忍,輕輕拉拉謝臻的手,謝臻回握了他一下,示意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