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半鬼戲(三)
卻說葉鴿那一晚匆匆離開後,一頭就扎回到了戲園子裡供下等夥計們住的房舍中。
此時,屋中已經有了幾個下了工的夥計,或躺或坐地聚在大通鋪上,要是平時葉鴿說不定還要開開窗戶,散散那股汗臭味兒。
可他現在卻再顧不上這些了,一進門就將後背抵在門板上,大口的喘著氣。葉鴿心中早已亂成了一團,說不出究竟是害怕還是難受,緩了好一會後,才渾渾噩噩地一頭扎進了自己的被褥中。
只是這一夜,葉鴿注定是睡不好的。沒過多久,他就發起了高熱,整個人迷迷糊糊地,嗓子裡乾疼得厲害。
他想要掙扎著起身去喝口水,可試了幾次都沒能起來,反而又被拉入了混亂的夢境中。
葉鴿起初夢到自己在戲台上,穿著紅金戲衣,面容模糊地謝臻就坐在台下。可一個恍惚,就覺得自己已然落到了謝臻的懷裡,但身上的戲衣已然化作破舊灰襖,讓他整個人又羞又愧,剛想從謝臻懷裡離開,卻不想眼前的謝臻又變成了黑漆漆地鬼影,尖細的爪子死死地扣著他的手臂。任憑葉鴿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
直到第二天天亮,這連綿不斷地夢境才算結束。
葉鴿艱難地睜開眼睛,同屋的活計們都已紛紛起床,在屋子裡大聲吆喝著,有的已經收拾妥當了,就推門走出去,那一陣陣的冷風,直吹到葉鴿身上。
他本也想硬撐著起床,可不想渾身什麽力氣都沒有,只是稍微地動作,便惹出了一身地冷汗。
葉鴿知道自己今日怕是乾不了活了,想請同屋相熟的人,幫他去管事那裡告個假。可偏生與他相熟的張杌子、胡小金等人都不在,葉鴿就隻好先縮在被子中,等著他們洗漱回來。
也就是這會的功夫,幾個離他不遠的夥計,聚在一起說起閑話來,有意無意地就落到了葉鴿的耳中。
“你聽說了嗎,那位謝三爺,昨天又來咱們戲園子裡了。”說話的,是夥計中猶為嘴碎的麻頭兒。
“謝三爺,那也是城東謝家的人?我單知道,那謝家有個大爺二爺,還有幾位少爺,怎麽沒聽說過他家還有個三爺?”
那麻頭一聽來了自己顯擺的機會,便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謝家的大爺二爺雖然威風,但謝家的家底子可都是這位三爺賺下的……只是,這位三爺不知道什麽緣故,自小就不在家裡,幾年才回來一次……”
一旁也有消息靈通些的人,也接著話說道:“是呢,我也聽說,如今謝家那些商行,布店都是謝家拿著這位三爺的錢才開起來的。”
“我還聽說,這次三爺回來就不走了,這段日子正準備著在淮央河邊上開大廠!真是出盡了風頭。”
“喲,怪不得班主都舍得讓寶鶯出來陪他了--我昨天去前邊的時候,正瞧著寶鶯往樓上走呢,那腰腿,那臉蛋,可比女人都帶勁兒,不知道那位三爺被他伺候的嘿嘿嘿……”
扎堆的幾個人都會意地發出一陣低笑,葉鴿本就身上難受,如今更是頭暈得厲害,隻覺得被子沉甸甸地壓在身上,好似要把他悶死一般。
可就在這時,一個年紀大些的漢字,忍不住啐了一口,十分輕蔑地說道:“呸,寶鶯生得再好有什麽用,那三爺他就是個--”
這話還沒說完,房門就被人推開了,屋子裡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葉鴿雖然燒得迷迷糊糊地,卻也能感覺到房中的不對勁,費力地轉頭往門口的方向一看,竟是孟管事,背著手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你們繼續聊,我就是來找鴿子說點事。”孟管事的胖臉上掛著笑,十分隨意地向周圍人擺了擺手,自己走到了葉鴿的床邊。
葉鴿聽到孟管事的話,雖然腦子轉的有些慢,但也隱隱地猜到了怕是與昨晚的事有關。
果然,沒一會,他就感覺到頭上一涼,卻是孟管事的手探到了他的腦門上:“喲,鴿子你這是怎麽地,頭上這麽燙。”
葉鴿當然沒法回答他什麽,只是搖搖頭,撐不住又閉上了眼。
孟管事見狀,歎了口氣:“正好,班主讓我過來傳話,要你最近不要去前邊做工了,你就趁著這幾天好好在屋裡養病吧。”
不去前邊做工……是不想讓自己碰到謝三爺嗎……
葉鴿昏昏沉沉地,也想不出其中的關竅,只是努力睜開眼睛,看著孟管事。
可惜,他病得實在太重,沒一會兒視線就模糊了。他隱約能感覺到孟管事又跟屋子裡的夥計們說了什麽,但聽不真切,很快就又昏睡過去。
這一次,葉鴿也不知自己究竟又睡了多久,直到腹中餓得實在受不得了,才醒過來。
外頭已經又入了夜,房間裡暗暗的,窗戶上糊著厚厚的油紙,將外頭廊下掛著的燈籠光遮住了七七八八。
興許是因為剛退了高燒的緣故,葉鴿覺得身上輕飄飄的,沒有一分力氣,口中卻似已經乾過了頭,只有股麻苦味。
前頭的戲應當還未散場,他隱隱地還能聽到幾聲鑼鼓。但也因此,並沒有夥計回到屋子裡,葉鴿尋不到能幫忙的人,隻好自己硬撐著冷硬的床板坐了起來,打算去找點吃的。
可他剛掀起厚重的被子,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
北風吹得燈籠搖搖晃晃,僅剩的燈光也越發昏暗,但正是在這樣的光線中,葉鴿分明看見了,房間內的門口處站了一個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