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得對,是人就有死的時候……我想師兄也會這樣做的。”
元初真人似乎點了點頭,可惜他的身形實在太淡了,鍾棠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他眨眨眼睛,想要再望過去時,可看到的卻是漫漫無際的大漠。
鍾棠發覺自己正躺在一輛簡陋的馬車上,身下的顛簸告訴他,他已經回到了現實之中,而那正前方趕車的人卻是蔣玉風。
更讓人意外的是,就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場遮天蔽日的沙塵暴,正如萬千怨鬼般,緊追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結束~
第93章 大漠棺城(三)
臨安,金烏觀。
元翊大殿中,殘陽依舊照著石碑,在問寂的身上投落了深深的影。
問威立於一側,面容嚴肅之中帶著幾分迫切:“今晨,端王與寧王當眾廷辯,以被縛的太淵大弟子司千瑾為證,直指其觀居心叵測,擾亂兩國聯姻。”
問寂無聲地歎息著,經那鏡花樓上一事,無論他是否表態,金烏已徹底劃入端王一脈,無可更改了。
其實他也知道,也許就算沒有鏡花樓之事,從更早的時候起,金烏便注定要站到端王一側。
只可惜,他終究還是悟不透,這石碑上的“忠”與“道”,究竟是要他忠於誰,要金烏忠於誰。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當年元初真人仙去前,才決意將拂塵與古劍,分別傳與他師兄弟二人。
“那陛下怎麽說?”問寂微微閉眼,開口問道。
“皇帝請妙尊上殿,”問威的眉頭皺了起來,繼續說道:“可傳令之人尋遍了太淵,只找到——他的屍首。”
“他沒有死。”問寂倏爾睜開了雙眼,不是猜測,而是極確定地說道。
問威一愣,他雖然也覺得妙尊那賊道人不太可能這般輕易地出事,但卻沒想到問寂竟這般堅定。
“不管他究竟是生是死,如今朝堂上風向已經變了,雖不知皇帝想要如何處置,但看那意思……應是偏向端王的。”
問寂沒有再說話,相比問威擔心朝堂之事,他更擔心的,卻是妙尊的去向。
問威又提到些零散的消息:“如今雖未言明,的開明衛已經守到太淵之外了,對外隻說是協理觀主的喪事,可內裡如何,大家也都明白。”
這時,問寂卻忽得轉身,看向數座神像之間,那通往殿門的長道。
問威也跟著看過去,卻發現一道暗青色的身影,正幾乎無聲無息地向他們走來。
純粹而清冽的道氣隨之臨至,令問威微微晃神。
他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感受過這般道氣了。那長鐐鎖住李避之身上厲煞的同時,也相應地壓製了他八分的道根。如今長鐐已除,那些道氣便再無阻礙,源源不斷地充斥著李避之的靈脈。
李避之一步一步地行著,手中依舊握著那把看似無刃的木劍,如陣陣清冷的風般,來到了殘碑之下,向問寂與問威俯身而拜:
“避之,見過兩位師兄。”
問寂點點頭,看著他沒有說話,問威卻皺皺眉,淡言道:“你不在房中養傷,走動什麽?”
那日鏡花樓上,極東的鎮煞星墜落,幾乎令所有人都為其明光所定,而那光芒過去後,之前便伏於周遭的問威立刻帶人趕了過去。
卻見鍾棠不見了蹤跡,端王等人雖昏迷不醒,但毫發無傷。唯有李避之倒於血泊之中,似為星光刃所劈,傷處幾乎橫貫了整個後背,若非有道根靈脈護體,怕是早已命隕。
問威將他帶回金烏後,與問寂問芷整整三日未歇,輪番救治才令他昨夜堪堪醒來。
李避之青袍微動,卻是俯身又拜了一次:“避之,是來與兩位師兄辭行的。”
“你!”問威的火氣瞬間上來了,他手中的拂塵幾乎要抽到李避之的身上,顧及他身上的傷,才沒有真落下去:“你又是為了那妖物!”
李避之沒有開口,只是維持著拜別的動作,仿佛要任憑問威處置。
而問威積壓已久的惱怒,終於徹底噴泄而出:“當年,你隨師父帶著那一身的厲煞回來,我與你師兄師姐日夜為你懸心,生怕那鎮煞星哪天就真把你劈了!”
“如今呢?好不容易將那厲煞還回去了,鎮煞星也替他擋了,余下如何便都是他自己的命數,難道你還要再替他擋第二次不成!”
“是避之癡妄難改,甘願受罰。”李避之面色不改,隻字字如錐的說道。
“我罰你有什麽用!”問威雙目似乎都因怒氣而泛紅,他指著身後的石碑說道:“我是要你好好修道!”
李避之抬頭,望向斜陽下石碑上的那個“道”字,低聲輕言:“師兄可還記得,當年我初入師門時,師父也曾帶我等來於此處。”
問威重哼一聲,轉過頭去:“你不必拿師父來壓我。”
“當時師父對我說,修道者雖有勞於形,但終需煉於心。”
“唯有心者,可尋得屬於自己的道,方能算是得道。”
李避之慢慢跪於石碑前,背後的傷口隨之崩裂開來,於青袍之上,又添血痕。
“我曾以為,尋道之途遙遙無期,恐一生都難求,但……幸得天道垂憐,竟於幼時便已尋到。”
問寂垂眸,目光中仍是淡淡的悲憫。
“鍾棠便是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