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玉兔面具的聲音緊促,似乎剛剛從噩夢中醒來。他給重六講述了一段她在避禍途中親眼所見的場景。
寄住在葫蘆坊那邊的一家l戲班子,便是唱完了黃衣記的三家戲班之一,班主姓魯。自從那日唱完後他們一直閉門不出,但是昨天,全城大亂,有人趁機作亂打砸搶劫。當時玉兔面具被困在暴亂的人群中,女子孤身一人很容易成為目標,於是她悄悄翻牆進了葫蘆坊的院子。
在那間院子裡漂浮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地上爬著幾個人,猛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屍體。她還來不及上前查看,大門便被強行踹開了,幾個年輕人衝進了園子鬧事。她隻好躲在一叢木槿花後靜觀其變。那闖入的人接近那些”屍體“,卻發覺自己的腳踩在一些粘膩惡心的黃色粘液上,抬起來還會拉出無數條長長的黏絲。
黃色粘液顯然是從趴在地上的人身體下面滲出來的。
然而在那些粘在腳上的黃色粘液中,有什麽東西好像在移動。他於是用手指頭沾了一些湊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卻見那些粘膩濃稠的液體中,懸浮著不少正在不斷扭動的肉芽一般的東西。
而且那些東西,正在迅速地鑽入他的皮膚之中,留下一個個細小的洞口。
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甩掉了鞋子,脫了身上的衣服瘋了一樣擦自己的腳。可是此時,那原本趴在地上的人忽然抽動起來,發出恐怖的長吟。在粘膩令人不適的聲音中,他抬起頭來,原本的五官已經徹底融化變形,仿佛黃色的蠟融化了滴淌下來。一顆眼珠已經不見了,另一顆被裹在粘液中順著臉滑下來。
那幾名鬧事者全都嚇壞了,有些人拔腿就跑,有些人則嚇呆了。
看來第一批感染者已經進入了更深的感染階段……他們已經救不回來了……
重六心情愈發沉重,深沉的無力感傾軋下來。
他應該在看到黃衣記的時候就想到,莊承寫了出來,另外三人也會同時知道……
但一切都已經只是如果了。
“根據你得到的消息,被瘋疾感染最嚴重的、變形最嚴重的,是哪裡?”
“……在城東臨近汴河這一邊。以三河戲苑為中心。”玉兔面具沉默片刻,忽然低聲說,“今夜過後,我們百曉門應當立刻從天梁城撤出。我已經收拾好行囊,與你見完面後便會離開了。我勸你也趁早離開,不要停留。”
重六點點頭,十分理解地說道,“撤離是明智的,我猜明早應該會有不少人離開天梁城。不過煩請你將此城情形告知青龍先生……他原本要在七天后召見我,但我不知還能否應召。若我能經過此難,一定會想辦法前去的。”
“……你不打算離開?”
“不,這方面的事,是我致力於記錄的。我需要留下來。”
戴著玉兔面具的朱雀門百曉生望著他,對他工工整整行了個禮。
卻在此時,大地卻忽然開始震顫。重六和玉兔面具都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地震了?
可是那震動只是短暫的一刻,而後便沉寂下來。
空氣中的什麽東西微妙的改變了,就像一個人原本在水面上,下一瞬卻忽然被水淹沒的奇異感覺。重六聞到空氣中那一絲絲潛移默化的滲透,一種從內至外的腐爛。
重六警覺地從橋洞裡出來,看向街市的方向。
遙遙地,他看到了一樣東西,一樣原本不存在於那密集的樓群的東西,突兀地刺破蒼穹,立在那些相比起來過於凌亂矮小的屋舍樓群之中。
不是太歲巨塔,而是一道立柱。
一道在已經被人遺忘的古老神明的殿堂中,唱誦著超越人類的古老而無情的神明之祭品。
那歪斜的角度,在月光中反射著詭異的黃色……還有那些不明所以的突起和凹陷……重六預感那不是適合普通人看到的景象。
他低聲急促地對玉兔面具說,“你現在就得離開。”
可是話音落,異象再生。在他們四周圍原本叢生著野草蓋著青石板的地上,開始有大片大片的黃色黏菌從土地間迅速析出,蠕動著凝結在一起,形成了無數蠕動的團塊。
這些團塊到處都是,就連河面上都漂起一層油膩的惡習粘膜。頃刻之間,重六和玉兔面具已經被包圍了,就如同被琥珀粘液困住的小蟲。
他二人被逼迫著不斷後退,最後背靠背站在一起,四面都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玉兔面具顯然已經緊張得不行,身體的顫抖透過兩人的後背傳遞過來。重六想著要叫掌櫃來幫忙,可還不等他開口,忽然間另一道穢氣,一道重六熟悉的、與黃色力量截然不同的穢氣從某處呼嘯而至。
那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所經之處,所有的蘆葦、野草、野花,都迅速枯萎變黑,爛入地下。而那些黃色太歲,也開始腐爛分解,黃色冒著酸泡蒸騰著煙霧,以極快的速度發綠萎縮。
“快跑!”重六對玉兔面具說道。她也不再猶豫,隻說了句,“你自己保重”,便轉身迅速避開那些正在迅速萎縮的太歲,消失在夜色裡。
掌櫃的身影從霧靄中大步接近,面色凝重。他過來扯住重六的手便道,“門的’主菜’提前出現了,我們得馬上回去。”
重六還沒怎麽反應,便發現自己已經在近路中。
短短一段時間之後,他從近路中出來,落入眼中的景象卻令他全身僵冷,汗毛直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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