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蛹?但是有點太大了。”
“它看上去是蠶蛹,也確實是從’繭’裡取出來的。但它們和一般的蠶蛾不一樣。它的前代某隻蠶蛾被穢氣沾染,這穢氣便一代代跟著延續下來,形成了這種稀有的品種。它們結的繭不是用絲製成的,而是……另外一種東西。而這一隻的繭壞掉了,目前介於一種懸而未決的狀態,沒有徹底死去,但是也不能破繭成蟲。它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找到一個新的繭,可以保護它、讓它安全成長最後破殼而出的繭。”
“您一直說的穢氣到底是什麽啊?是鬼怪嗎?”
掌櫃看了他一眼,道,“穢是怎麽形成的,都有怎樣可以測定的特征,現在我們所知還很有限。可確定的是它不是任何具體的事物,而更像是一種現象,就像打雷下雨一般會出現的現象。這世間萬物的榮枯運行都有自己的規律,也就是人們所說的道。就像是一朵花必然要從種子開始,一隻豹子一定會靠捕殺獵物為生,一隻茶碗就是用來裝茶的器皿,一把刀子就是用來切割東西的工具。
但有時候,出於某種仍舊未知的原因,道會發生紊亂。規律和因果被打亂了,你就不再能預測你的行為會觸發什麽結果。比如當你宰殺一隻豬的時候,卻發現一刀下去後被開腸破肚的卻是自己;或者當你在平地上走路,卻忽然摔進不存在的深淵,在你身後的山坡上摔成肉醬;亦或者你照著鏡子,看到的卻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驚訝的陌生人。我們就稱這種現象為穢。”
重六一瞬間不能確定老板是不是在誑他,但是一想到客棧眾人的種種古怪,比如廖師傅那永遠喝不完的茶壺,小舜那看不見聽不見也摸不到的同伴,朱乙那古怪的夢話,以及今天他在拉住徐寒柯那一瞬間看到的怪物……他便有種如在夢中的不敢置信。
看著重六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祝掌櫃低笑幾聲,仿佛感覺他的臉色很好玩。他拿起茶碗啜飲了一口熱茶,"這世上的方士,尤其是降魔派的方士,大都致力於清除穢。但他們總是不清楚,穢是不可能被清除的。宇宙中的穢就和宇宙中的道一樣是恆定的,不可能增添也不可能減少。他們做的,不過是把一個地方的穢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而已。然後再去另外那個地方把穢轉移到第三個地方,如此反覆,代代相傳生生不息,如犬逐尾而不自知。”掌櫃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絲嘲諷。
重六搓著自己的手,一種緊張時的下意識動作。他在這槐安客棧待了這三個多月,關於掌櫃幾乎一無所知。現在卻聽掌櫃說著這些尋常的客棧老板不可能知道的玄理。
他想起街坊鄰居告訴他的傳言:從那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們搬來這汴河大街、甚至是零星幾個’世代居住於此的老人們記事起,這家客棧的老板就沒有換過……
還有掌櫃那神秘的牙人生意……
還有突然來他們這槐安客棧入住的昭寧路憲司……
這其中似乎都是相互關聯的。
“那徐寒柯身上就沾了穢,他一來我就注意到了。或許他是在調查忠王案的時候沾染的,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但我知道,他恐怕活不了很久了。穢雖然與道相反,可也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東西。被穢沾染而死去也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因果。”祝掌櫃輕輕說著,漆黑中帶著幾分空蒙莫測的視線再一次凝聚在重六的眼睛上,“可是,你打斷了這種因果。所以……那徐寒柯的穢氣,現在黏在你身上了。”
第7章 嫁衣(7)
掌櫃的話宛如那從不知何處幽幽潛入的風,鑽進重六的衣領,令他打了個寒顫。
手指尖有些發癢。那紅色的絲狀物吸附在他皮膚上的感覺仿佛又回來了。
“在山上都發生了什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掌櫃的聲音仿佛是一條牽引的線,將下午他在山路上看見徐寒柯之後的記憶勾住,一絲絲牽了出來。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原原本本交代他當時所見所想的一切,敘述之詳細,甚至連他自己都驚訝於自己記得的細節。
掌櫃靜靜聽著,似乎沒有事情會讓他覺得意外。
“徐寒柯認為他看到的是一個小孩?”
重六點點頭,“他說他以為自己在往玉虛觀走。”
掌櫃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點著,沉吟道,“按照你的描述,應該是徐寒柯身上的穢氣引來了盲。在紫鹿山上竟然會有盲,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盲?”
“有人叫它們盲神。一種說法是它們的祖先或許是遠古時期某種十分聰慧的猿類,被穢氣沾染後一代代變形,最後變成你看到的樣子。你應該有聽過在深山裡如果聽到小孩子哭,或者是看到小孩,附近又沒有村莊或者獵戶,不要輕易和他們說話這種說法吧?”
重六點點頭,“是聽說過……可要真在山林裡遇見一個在哭的小孩,就算知道這種說法,還是會擔心萬一那真是個迷路的小孩怎麽辦……”
“這就是為什麽它們喜歡偽裝成小孩。”掌櫃微笑道,“它們也會根據獵物身上散發的氣息改變自己的策略。有時候它們會模仿獵物同伴的聲音叫獵物的名字,所以你應該也聽說過在山裡聽到別人叫你的名字不要回頭這種說法。總之,這種東西最喜歡人,準確的說是喜歡吃人。但它們不吃活人,隻吃剛剛死掉的人。不過它們最怕被看見它們的真面目,所以在你看見它的一瞬間,它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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