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這安神茶,可以暫時穩定你的神志,免得你受那把扇子影響太多,靈感太強。”掌櫃說著,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掌櫃,你對百曉門知道這麽多,是認識某位先生嗎?”
“很久以前確實認識過一位玄武先生,不過她已經過世多年了。”
“掌櫃……你到底活了多久啊?”重六忍不住問道。
掌櫃卻笑著,對他擺了擺手指,“哎,你可不能因為我知道你的身份就作弊啊。秘密這種東西,還是要你自己去查的。”
重六借著掌櫃喝茶的功夫,悄悄翻了個白眼。
東家總是這麽愛賣關子。
“原本按照慣例,若是身份暴露,我便應該即刻離開的。”重六徐徐說道,神色間帶著幾分慎重,“但如果東家您可以裝作不知,或許我還可以繼續做下去。”
“你放心,這種事,我說出去也沒什麽好處,還會損失一名得力夥計。”掌櫃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笑吟吟地望著他。
重六被他看得心裡像是長了草。
他師父曾經告訴他,不必像百曉門中其他人那樣,將自己的身份如什麽不可告人之事一樣拚命隱藏。若是時機成熟,讓一些關鍵之人以為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反而可以令行事更加方便。
但重六卻覺得,被一個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比較信任的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就仿佛是終於被人看見了。
掌櫃看見的他不再只是一個簡單的市儈的喜歡打聽消息的跑堂,而是一部分更真實的他,沒有被人直接凝視過的他。
這種被了解的感覺,近乎於親密。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人們很難守住秘密,總是會在生命中的某個節點用某種方式傳遞或記錄下來。
但同時,還有一種細密的惶恐。
……………………………………………………
喝了掌櫃給的茶,重六竟一夜無夢,整個人都仿佛在夢境中沉入了深遠無際的大海,周圍只有湧動輕柔的海潮,將一切可能撕裂他意識的混亂夢境隔絕開來。
凌晨時分,重六卻忽然醒了。
他不確定是什麽讓他醒了過來。空氣是凝滯而陰涼的,卻顯得乾癟,好像少了一些鮮活的氣味。
對床的朱乙仍就睡著,胸腔緩慢地起伏著。
重六抱著被子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決定出去上個茅廁。他把腳從床上垂下去,想要趿拉上他的布鞋。但是腳踩偏了,落到了地上……
咕茲一聲,他的腳踩到了什麽濕涼黏稠的東西。
他嚇了一跳,往地上一看。卻發現地面上不知為何,布滿了仿佛太歲(黏菌)一樣的黃色塊狀物體。從這些黃色怪蟲一般不斷蠕動卻沒有形狀的東西下方,蔓延出細密的、如蛛網或葉脈一般細密的大片大片的黃色粘液,幾乎鋪滿了整個地面。而他的腳就踩在那些發著一絲絲綠色的黃色粘液上。
當他把腳抬起來,那些黃色粘液拉成了密集的長絲,看著令人作嘔。
重六暗罵一聲,那腳抬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客棧裡這是鬧太歲災了?明明昨晚睡前還好好的啊?
正在這時,朱乙忽然開始說話了。
杜書斌、劉臣威、宣小雪……
人名……
朱乙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報過人名了,但這一次似乎跟以往不大一樣。
這一次,人名後面沒有跟天數。
而且,人名已經出來十好幾個了,但朱乙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一個個不熟悉的名字被他用沒有感情的冰冷語氣說出,在屋子四壁碰撞出不甚明顯的回音,越聽越令人骨冷。
重六數到第五十幾個人名的時候,開始懷疑這一次是否並非預知人死期的夢,而是一些別的什麽怪夢,否則怎麽會有這麽多名字?
他們天梁城就這麽大,除非朱乙是把未來兩年的死者都給報出來了,否則這也太多了吧……
而朱乙沒有停,數量漸漸過百了,而且開始出現重六認識的名字。
有些是給他們送菜的,有些是酒鋪的夥計,有些是一起聊過天下過象戲的老大爺,還有戲園子裡的茶博士。
當人名超過兩百的時候,重六坐不住了。他也顧不上腳上粘著髒東西,趿拉上鞋到朱乙跟前,正想動手搖晃他,忽然朱乙嘴唇張開,說出了他自己的名字。
“朱乙………………十。”
十?
十天?
那之前那二百多個人名……
難道是十天之後,會有二百多人一起死去難道是天災?!
況且朱乙每一次報告死期是有一定地域限制的,僅限於附近的幾條街坊,覆蓋面也就不到八分之一個天梁城。如果僅僅在這個范圍內就有二百人,那若是將這個份例推展到整個天梁城……
重六感覺到一股沉重的陰冷黑暗如飛來的峰巒一般壓在他身上,令他胸口發悶,呼吸困難。
十天后,到底會發生什麽?
他必須將這件事立刻告訴掌櫃!
重六跑去拉開門,剛往外走了一步,就呆立在了原地。
從地面到牆壁,甚至是屋頂上,到處都被那種黃色的蠕動黏菌沾滿,蛛網般的黃色粘液鋪天蓋地,懸掛在屋簷梁柱之間。
一股古老的、森冷的腥氣彌漫在晨霧裡,透過那薄薄霧紗,重六能見到一個巨大的、無數黃色黏菌聚合成的……高塔。它那樣高,甚至衝入霧氣繚繞的高空,看不清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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