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六無法理解,他和掌櫃是怎麽跑到一顆槐樹的夢裡來的。
他的生活真是越來越……瘋狂了。
“那……東家你能不能想辦法叫醒槐樹讓它放我們出去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們得找到它在夢中的化身。把化身殺死,它才會醒來。只是有一個小問題。”掌櫃說著,用手在周圍比劃了一下,“你看這兒成千上萬的樹,任何一株都有可能。”
重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這要找到猴年馬月?!”好在在夢裡時間的流逝也不同。我們在這兒待上十天半月,在現實中可能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倒是不用擔心趕不上十天后那場大劫。就算再倒霉找不到它的化身,到了第二天晚上松明子也會來叫醒槐樹,把我們弄出去。”
祝鶴瀾說完,便站起身來,對重六伸出手,“走吧,這兒可能不太安全。”
重六抓著掌櫃的手站起來,已經不想去琢磨掌櫃口中的“不安全”可能指的是什麽。
兩人在布滿爬蟲的大地和長滿腫瘤的樹林中跋涉,一走便是兩個時辰。重六雙腿仿佛灌了鉛,衣服被汗水浸透了,濕噠噠黏在身上。
掌櫃仍然在仔細觀察每一棵樹。
“東家……這所有樹看起來都差不多啊?”重六氣喘籲籲地擦了擦汗,“您平時得多培養一下它的想象力,沒事給它讀讀戲文念念詩什麽的……”
掌櫃回頭白了他一眼,懶懶答道,“行,這活兒以後就交給你了。”
重六剛想告饒,忽然聽到一陣奇異的……嗡鳴聲。
他尋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卻見那些緩慢扭擺的枝條和顫動的瘤狀物的間隙中,有一條極細極高的影子,悄然從一棵“樹”後探出來,仿佛是一個害羞的少女的姿勢。
但是……它足有槐安客棧的北樓那麽高。
不僅僅是高而已,它雖然具備一定程度上的類人外形,但比例卻全然錯亂。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殘忍強橫地拉長四五倍,中間皮膚片片斷裂,宛如脫水乾裂的土地,露出鮮紅的筋肉。它的頭顱也嚴重擠壓變形,肉融化成了一團,把五官都湮滅了,只有幾顆十分隨意地杵在肉裡的尖銳牙齒,還有半顆從肉縫裡擠出的眼珠子。
“額……東家?”重六向後退到掌櫃身邊,用手肘戳了戳東家的背,”那是什麽啊……”
祝鶴瀾轉過身的同時,在他們周圍其他的樹口,也探出了同樣巨大的、細長的、扭曲畸形的黑影,一個接著一個,都是同樣的害羞般的姿勢從樹後探出頭來,甚至有些滑稽。
但也十分詭異。
它們“保持著"盯”著管重六和祝鶴瀾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幾乎像是樹的影子。
而掌櫃一看,臉色便微微變了,暗罵一聲,“這兒怎麽會招來這種東西!”
重六聽到了,心也跟著瞬間拔涼。
掌櫃低聲說,”這是魘,以夢為食。如果在夢裡被它們抓住吃掉,你就真的死了……”
所以會有人死在自己的夢裡,再也沒有醒來。祝鶴瀾省略了這後半句解釋。
重六聽到這則“好消息”的瞬間,直想以頭搶地。
“……那……咱們是不是跑一下?”
掌櫃安靜了片刻,環顧四周,同時蹲下身在地上摸了摸。祝鶴瀾在心中合計了一下,便說道,“一會兒,我數一二三,我們就跑。你緊跟著我,不要回頭看。”
“好……”重六看到最先出現的那個魘,身上皸裂的肉忽然開始產生波紋般的震蕩。與此同時,之前聽到的那種尖銳的、仿佛在頭腦深處共振的嗡鳴,也從它身上響起。
“一……”
其它的魘身上也開始出現類似的波紋震動,那嗡鳴聲越來越大,甚至開始令耳朵深處產生痛感。
“二……”
它們同時從樹後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幾步,向著他們兩人逼近。一些黑乎乎的發霉流水的肉一樣濕黏的東西從它們身上劈裡啪啦掉下來。凡是地面上被這黑色黏塊碰到的蠕蟲,都在瞬間開始冒出嘶嘶煙氣,身體裡湧出大量的綠色粘液,原本臌脹的身體迅速乾癟下去。
“三!”
話音還沒落地,掌櫃便抓著重六的手,向著黑森林中某個魘的數量最少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48章 黃衣記(4)
重六被掌櫃拽著,踉蹌在地面上突起的蠕蟲和足以令腳整隻陷進去的腫泡間狂奔,路線曲折詭仄顯然是在抄近路。他的鞋子已經被粘液浸透了,跑起來直打滑,最後一隻鞋乾脆從腳上滑了下去。他隻得光著腳繼續跑,忍著不知道什麽東西劃破的疼痛,畢竟他們誰也不敢停下。
重六沒有回頭看,但是他知道那些高而細長的黑影在追著他們。它們那樣高大,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腳步聲,重六之所以知道它們仍舊跟在身後,是因為一種微妙的震動感。
那震動從空氣裡延續過來,如靜電一般輕蟄著他的皮膚,令他身上的汗毛跟著雞皮疙瘩一起豎了起來。
魘和狗給他的感覺非常不一樣。若說狗給人純粹的、暴力的恐怖感,魘便是給人一種吊詭的、帶著惡意的未知感。你不知道若它們抓住你會對你做些什麽,但你知道絕不是什麽好事。
就好像一個人乾脆利落地用刀子把你開腸破肚,而另一個,更喜歡一片一片拔掉你的指甲,再一顆一顆拔下你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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