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收拾停當後,掌櫃又拿出一隻錦盒,盒子裡裝著厚厚的帳本一樣的冊子,還有一套筆墨硯台,“這個你帶著,到了那,可能會需要你幫我記錄一些我和國師談話的細節。”
重六忙接過來,抱在懷裡,悄悄打開看了看。
那筆是上等的狼毫,墨塊上印著燙金的“蘭芷堂”字樣,那小硯台也絕非凡品。重六暗暗驚歎一番,手指頭都覺得癢癢的。
掌櫃帶著重六進了大堂。一眾因為客人少正靠在廚房門口聊天的朱乙廖師傅還有小舜等幾個幫工看到重六的樣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廖師傅更是直接一口茶噴了出來:“這是唱的哪一出啊?狸貓換太子?”
小舜也在旁邊眨巴著大眼睛說,“六哥,你好帥啊!”
重六笑嘻嘻地擺了個風流瀟灑的仰望天空指點江山的姿勢,逗得朱乙咯咯直笑。
掌櫃對小舜說,“舜子,去備好車馬,我和六兒要出去半天。”
小舜立馬一溜煙衝去後院備馬。掌櫃在那邊跟朱乙交代著下午他們不在店裡需要注意的事。而重六正按照掌櫃吩咐的,從錢箱裡拿一些他們可能要用的錢並且記在帳上。正寫著數目,廖師傅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他身邊,靠在他旁邊的櫃台牙子上,端著茶壺往嘴裡喝了一口,“你和掌櫃出去,是跑掌櫃的牙人生意?”
重六看了廖師傅一眼,“您怎麽知道?”
廖師傅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你倒是有能耐。上一次掌櫃帶人一起出去談生意,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看來他是有心栽培你。不過,你自己也得小心著點。跟著掌櫃,知道的東西漸漸多了,身上背負的秘密也就越來越多,容易招來災禍。”
重六聽出來廖師傅話裡有話,心想廖師傅是所有人裡跟掌櫃時間最久的,是不是對掌櫃的牙人生意知道的更多些。
“廖師傅……您見過掌櫃負責聯絡的那些……工匠嗎?”重六壓低聲音問道。
廖師傅用手指頭挖了挖耳朵,用同樣輕的聲音說,“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你呢,還是能不見則不見。這兒的事,知道的越多,陷得越深。”
“那……”重六剛想繼續詢問,掌櫃的卻已經在催促他一起出門了。
重六趕車的技術不太好,然而掌櫃顯然沒有讓小舜跟著他們一起的意思,於是隻好硬著頭皮接過馬鞭,嘚兒架一聲,便搖搖晃晃地沿著汴河大街上路。
掌櫃說國師剛到,會在碧霞別館落腳。那別館在天梁城外紫鹿山腳下,是專門修繕來供前來紫鹿山參拜的貴族高官們留宿的。
汴河在此處衝積出一片沙洲。清淺的河水上漂浮著成片的白色睡蓮,幾間雅致簡約的屋宇踏水而立,屋簷上垂下的銅鈴在風中搖擺,奏出輕靈曼妙的音樂。
重六用盡力氣把馬拉住,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這一路搖搖晃晃行來好在路上車馬不多,否則要是和誰家的車擦了碰了或是馬受了驚,他可不知道該怎麽收拾爛攤子才好。一抬頭,那雕梁畫棟仙氣邈邈的敞亮大門讓他有點望而卻步,門口守衛的幾個官兵模樣的人已經注意到他們了,開始有人往這邊走過來。重六愈發緊張,趕緊回頭問車裡的掌櫃,”東家,我怎麽跟他們說啊?”
“不要停在這兒,繞到西門去。”
重六治好趕緊再次架馬前行,逃一般繞過那青白的院牆。
西門處有一個身著青蓮色道袍手拿浮塵的方士,一看到他們便立刻迎了上來。重六連忙勒馬,幸而沒有撞在那方士身上。
還沒等重六說話,那方士已經先開口了,“請問車裡的可是槐安客棧的祝老板?”
重六趕緊點頭稱是。此時身後的車簾掀開了,祝掌櫃把一封信拿出來給了重六,“這是我日前收到的請帖。”
重六跳下車,把帖子雙手遞給方士。對方看了一眼,便用重六十分不習慣的恭敬有禮的態度對他們兩人說,“國師已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第13章 嫁衣(13)
管重六跟在掌櫃身後,由那方士帶領沿著曲折的回廊、通幽的小徑徐徐前行。沿路亭台樓榭隱沒在如煙的碧樹仙蘿之中,仙鶴漫步於蓮葉蘆花之間,紫霞蔚然香風嫋嫋。沿途往來的諸位道長方士飄然若仙,簡直如仙宮墮落在塵世間了一般。重六一邊走一邊嘖嘖稱歎,換來了掌櫃一個眼神,仿佛在告誡他收斂一下自己那副沒見過世面的土樣的表情。
方士引著他們去了會客的鷺汀齋。雅致仿古的廳堂,到處種植蘭草杜衡,清幽的香氣盤繞在古木梁柱間。主人客人不坐椅凳,卻要學古人坐席,雖然頗有意趣,卻還是不免多了幾分做作。
國師就坐在那黃鶴登天圖屏風前的席上,一席大羅派同色系的道袍,但是上面布滿細致的暗紋刺繡,頭戴紫金蓮冠。將近九十歲的年紀,長發雪白,面容卻仿佛只有四十多歲一般年輕,雖非特別俊美,但也十分端正,勝在一股雍容莊嚴的氣度。被他的一雙乍看溫潤,卻暗藏一種威懾之力的眼神看著,就算是闖蕩半生的老江湖也不禁有種想要收斂老實乖乖變回聽話的小朋友的衝動。
這便是九鸞仙子念念不忘的男人,被整個中原傳頌的傳奇。
掌櫃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動作講究到位,眉眼低垂的角度分毫不差,簡直是范本一般的長揖,“草民祝鶴瀾,參見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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