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肯認真去求,她一定會給你的。”掌櫃說著,語氣卻柔緩了些。明明看上去比國師年輕一大截,語氣裡卻帶上了幾分長者勸誡少年人的語重心長,“很多事,一直逃避只會無路可退。都這麽多年了,你現在又遇上了這樣的事,你還怕什麽呢?”
國師的表情看似未變,但重六看到了他眼神中的閃爍。
從碧霞別館出來,重六正駕著車搖搖晃晃往天梁城走,忽然感覺耳邊很近的地方傳來掌櫃的聲音,那說話間的氣息都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剛才國師講過的那些,都記下來了?”
重六嚇得一個激靈,回頭就看見掌櫃近在咫尺的雪白的臉。
重六拍著胸脯道,“東家,您這樣是要造成車馬事故的!”
掌櫃笑吟吟地,“你今天表現不錯,本來想誇你兩句,你反倒凶起我來了。”
重六抓抓頭,腆著臉笑著說,“我哪敢凶您啊,您可是連國師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他不過是有求於我,現在才放低姿態。等到我將他們需要的東西交到他們手上,契約也簽完之後,大部分的人都會換一副面孔。”掌櫃靠在車門邊上,慢悠悠地整理著自己衣服上的褶皺。
“東家,您和國師以前就認識嗎?”
“嗯,也算是有些淵源。”
“東家,您開客棧之前是幹什麽的啊?怎麽知道這麽多連方士都不知道的事?”現在天色已經不早,官道上也沒什麽車馬,重六駕車時也沒那麽緊張了,便開始嘗試著詢問已經裝滿到快要溢出的好奇。
掌櫃笑道,“怎麽?這就開始查我的戶籍了?”
“不是不是!我就是好奇……您要是不願說就不說了。我也就是瞎問。”
“那我們來交換吧。”
“交換?”
“是啊,我對你的了解也不多。當初你被介紹進來的時候,我隻注意你做事伶俐而且又識字便收你進來了。”暖風吹起掌櫃額前的幾縷發絲,風輕雲淡的飄然。
“掌櫃,我就是普通人一個,放人堆裡都找不出來,哪有什麽可說的啊。”
“你見過幾個店小二能寫你這樣一手好字?”掌櫃拿眼睛覷著他。
重六剛想開口,掌櫃卻忽然咦了一聲,眼睛瞥向一條並入官道的岔路上一騎飛馳而來的駿馬。那高頭大馬行坐著兩個人影,前面的一個頭低垂著,身形癱軟,像是沒有意識。
重點是,那兩個人重六和掌櫃都是認識的。
那不是柳盛和徐寒柯嗎?徐寒柯那是怎麽了?
為了避免和柳盛的馬相撞,重六老早就開始勒馬。掌櫃卻揚聲喊道,“柳大人,你們這是從哪來啊!”
柳盛在他們前方不遠處停了馬,轉過頭,卻露出一張汗水密布神色驚慌的臉。
隔著老遠,重六卻聞到一股子陰濕的腥味,有些像是陳年的泥土埋藏了太多腐爛的葉子和昆蟲屍體的味道。
掌櫃皺起眉頭,看那徐寒柯低垂著頭,似乎對於他們的呼喚毫無反應。
“徐大人怎麽了?”掌櫃的聲音失去了之前的輕盈,變得謹慎小心起來。
“我們在百蟊澤遇到了意外,我現在得帶他去找郎中!”柳盛的聲音緊促,說著就要再次策馬前行。
可是此時,原本一動不動的徐寒柯忽然劇烈抽搐起來,整個人幾乎像是羊癲瘋了一樣,然後一低頭,開始撕心裂肺地嘔吐。他吐出來的是某種發綠的粘液,裡面盤結著一團團仍舊在蠕動掙扎的蠕蟲、蜘蛛、蚯蚓、蜈蚣等令人頭皮發麻的惡蟲。
伴隨著那些嘔吐物,一股強烈的、令人作嘔的惡臭也隨之襲來。
重六感覺自己的頭皮都炸了。掌櫃也用袖子掩住鼻子,向車裡縮了縮。
柳盛更是著慌,連告辭的話都來不及說了,揚鞭催馬狂奔而去。
重六喃喃道,“還是出事了……”
“他穢氣纏身,這是早晚的事,跟你沒關系,別亂想。”掌櫃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百蟊澤那種瘴氣橫行的地方,就算是當地最有經驗的獵戶樵夫都不會去,他們沒事跑去那幹什麽?簡直是找死……”
“但是東家……朝廷大官要是真的死在我們客棧裡了……我們不是也要跟著倒霉嗎?”
掌櫃想了想,有些煩躁似的揣起了袖子,“你說的也是……唉,現如今這世道想安安靜靜坐點小本生意是越來越難了。”
小本生意……
都做到國師頭上去了……哪裡小了?重六腹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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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趕回客棧的時候晚飯點已經過了,夜幕降臨在天梁城上。汴河大街上有頭有臉的酒樓大都已經打烊,不少做夜間買賣的小攤販們卻將推車小鋪連了一整條街。他們的客棧原也該進入打烊階段了,可是大堂裡燈火通明,竟有不少官兵模樣的人出入。
重六暗道不妙,看來柳盛果然向官府求助了……
“東家……怎麽辦?”
掌櫃往大堂裡瞥了一眼,看到一名身穿知縣官服體態圓潤的老爺在一張桌子前坐著喝茶,便露出一個微笑,“不必擔心。”
馬車一停,小舜立刻飛奔出來,前言不搭後語地敘述著柳盛帶著昏迷不醒的徐寒柯回來到處找大夫,過了一會兒大夫嚇跑了不說,又來了一對官兵,晚飯後不久就連知縣都親自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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