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鶴瀾思索一番,點點頭,“也好。等一會兒散場,你就回去,看你師兄願不願意幫忙……別提我,免得他一聽我的名字就拒絕。就說是你自己發現的。”
“……”
松明子正想說他也可以現在就走,反正他對這些戲也沒什麽興趣。卻在此時,忽聽人群中傳出一陣驚呼。
重六把視線放回戲台上,卻發現台上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原本唱詞的青衣,那些拉著二胡彈著三弦敲著單皮鼓的樂師們也都定定地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而在戲台中央,站著一個全身包裹著黃色鬥篷、面上戴著慘白的面具胚的人。
沒人看見他是什麽時候上台的。他也不唱,也不念詞,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舞台中央,給人一種分外古怪的,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異樣感。
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麽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東西會給人留下的不舒服的感覺。
這時候鑼鼓師父們又開始敲了,一名老生、一名花臉還有剛才的青衣又上台來了。三人熱熱鬧鬧地唱著詞,走著位,就仿佛舞台中央那個披黃鬥篷的人不存在一樣。
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那個黃衣服的人是幹什麽的?他有戲份嗎?為什麽別的角色都好像看不見他一樣?
對面的染工已經忍不住了,“那個黃衣服的是誰啊?戲文裡有嗎?”
另一個染工說,“我哪知道,這是今天新上的戲。”
重六卻悄然湊到掌櫃耳邊,低聲說,“這個……在我之前看過的那版黃衣記裡,是沒有的。”
掌櫃眯起眼睛,仔細看著那個披黃色鬥篷的人。
什麽也看不到。
正如之前說的,正常人身上怎麽也會帶著一點點穢氣的。但是這個穿黃衣服的人,一絲也沒有。
他是一個黑暗的洞,空無一物。
缺失。
就像死亡一樣的缺失。
這黃衣記的劇情大致是一名將軍帶著軍師和侍妾,再加上百萬大軍,奉命去討伐西域某個小國,到了之後卻發現那裡的所有人都穿黃色衣服,而且全都虔誠信奉一位名叫“黃衣帝君”的異域神。由於這座城三面環山,有地理優勢,將軍久攻不下,卻發現自己的軍營中開始有士兵穿上了黃色衣服。
大概就是在這裡,那穿黃色衣服戴面具的神秘角色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舞台中央。
重六簡直要開始懷疑那個角色是不是就是莊承?
一名寫出了自己驕傲的作品的戲作者,應該會很想站在台上看看台下觀眾對自己作品的反應吧?
軍營中怪事頻發,不少士兵開始出現說夢話或者夢遊的症狀,還有人說有看見過披黃色鬥篷戴面具的人晚上站在他們的營帳裡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們。開始有士兵悄然議論,黃衣帝君的稱號在輕聲密語中頻頻被提起。
他們說那黃衣帝君並不是玉皇大帝那樣的吉神,而是一名主導死亡和腐朽的惡神。每當它降臨,死亡、瘋狂和殺戮便會隨之而來。
將軍此時下了軍令,不準軍營中出現黃顏色的東西。但是不論他如何下令,都無法禁絕。迷信和謠言四起,軍心不穩,令三名主角憂心忡忡。
此時將軍的侍妾提議,假裝撤軍,在山中埋伏。等到城防松懈了,再一舉從山中殺過來。
上半段便在此結束,所有的角鬥下去了,樂師也都紛紛站起來喝茶休息舒展身體。
但是那披黃色鬥篷的人仍然一動不動。
有好事者終於忍不住了,大喊道,“喂!你到底是幹什麽的!有沒有詞啊!”
那黃鬥篷依舊一動不動。
掌櫃此時有了動作。他用手指蘸了蘸茶水,開始在桌上畫一道記號。而松明子也抽出了桃木劍。
重六愕然,“這是……要幹嘛?”
“不能讓他們唱下半場。”掌櫃的面容肅穆森然,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六兒,一會兒不論發生什麽事,不要離開這張桌子。”
對面的兩個染工聽他們的對話,一臉莫名其妙。
重六抿起嘴唇,隱約猜到了什麽。
上一次他說起自己看過黃衣記,掌櫃的第一反應就是問他是不是看完了。當聽到自己沒有看下半場的時候,他才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黃衣記的下半場,若是被人看了,會出大事?
問題是掌櫃也沒看過,怎麽知道的?
卻見掌櫃緩緩站起身,腳步略頓避過一個瘋跑而過的小孩,然後徐徐繞過一張張桌子一個個起來去解手的人,漸漸接近了戲台。
而松明子也站起來,眼神瞬間凜然,身上一股肅殺之氣徐徐推開,與平日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截然不同。
這是……要打起來的架勢?
坐在重六對面的染工小聲地問,“你這倆兄弟要幹嘛啊?”
重六只是告訴他們,“一會兒,別離開這張桌子。”
眾人的交談聲稍稍一偃,不少人注意到祝鶴瀾登上了戲台。有一名夥計忙過去阻攔,可是掌櫃毫不介意地揮了一下袖子,那夥計便忽然住了腳,現出某種茫然之色,半晌竟就這樣轉身走了。
掌櫃走到披著黃色鬥篷戴著面具的人面前。兩人平齊的身高,有種對峙的意味。
掌櫃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掀開了那人的面具。
原本面具下面應該有一張臉。
但是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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