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又不是沒看過。”掌櫃幽幽說了句,便轉過屏風去外間了。
看……過……
什……什麽時候……
啊……是不是之前在槐樹的夢裡第一次發生畸變之後,他在東家的屋裡醒來,身上的衣服好像確實是被換過的……
重六隻覺得全身的血大概都衝到了頭頂。
他穿好衣服,擦乾頭髮,進到有兩張臥鋪的房間裡,不知為何就有些局促。祝鶴瀾靠坐在床頭上拿著本書在看,聽到聲音抬起頭,便見重六背對著他坐在對面的床鋪上,頭髮還滴著水就要掀開被子睡覺。
“哎,等一下。”
祝鶴瀾站起身,順手拿起搭在臉盆架上的巾子,站在重六面前用略微“暴力”的手法開始幫重六擦頭髮。
“哎呦!東家我自己來!”重六隻覺得腦袋被揉得暈頭轉向,“您這是幫我擦頭髮還是拍皮球呢?”
祝鶴瀾嗤笑,“怕你濕著頭髮睡覺生病,你還嫌我手太重?”
重六嘴上抱怨,心裡卻美滋滋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
後來小二又送來熱水,祝鶴瀾沐浴更衣之後再出來,卻見重六已經趴在床上睡熟了。
祝鶴瀾走到重六跟前,蹲下身來,用一種仿佛初見一般的目光細細看著重六的眉眼,聽著他的呼吸。越看,便越覺得可愛。
光是看著他,竟然就覺得心情輕快,那種永恆纏繞著他的孤獨,也短暫地消散了。
此時重六嘟噥了兩句夢話,“東家……吃西瓜……”
祝鶴瀾忙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忍俊不禁吵醒了跑堂。他悄然站起身回到自己的鋪位上,脫掉外面披著的衣服,眼神落在那條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腕內側蜿蜒的一段古怪紅線上。
有點像是一截突出的血管。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之前臉上的輕松之色也消退了一些。
穢氣的浮動,似乎也開始影響到他和槐樹了……
……………………………………………………
第二天清早,一行三人便早早吃了早點上路。
苔隴鎮地處南方,比天梁城要暖和些,但寒冬臘月的,早上的風一吹,還是凍得人直打哆嗦。
重六打了個噴嚏,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這股子濕冷……真要命……
林子裡樹葉都凋零了,雲霧彌漫,於暗淡晨光中只能看到遠近相錯的乾枯樹影。那些樹木全都十分高大龐然,全都有上百的樹。虯結的枝乾一直延伸向頭頂的霧氣深處,看不到盡頭。
恍惚那一顆顆的樹影是一個個身材瘦高的怪物,靜默地立在濃霧裡,用懷著惡意的眼神俯瞰著他們。
還有不少顯然已經死去的枯木。或是橫在路上,或是僵挺直立。與它們殘朽的身體不同的是,那一大塊一大塊覆蓋在死木上的靈芝。
它們一層層、一扇扇地擁擠在一起,有的碩大如盤,有些微若人甲。在枯木上看到樹舌、雲芝一類的菌子是常事,但這些靈芝……顏色未免太鮮豔。
紫色、紅色、黃色、藍色、綠色、斑點、條紋……很多種絢爛到詭異的色彩和團塊扭曲在一起,說不清是美麗還是混亂……
重六蹲下來,認真端詳著那些靈芝的樣子,恨不得立刻就將筆記拿出來細細記上。那些顏色……仿佛是活著的,在不同的角度變化中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甚至就算不動的時候,那些花紋也在微妙地改變著樣子。
這些色彩,絢麗又汙穢的色彩……看得久了,竟有種被吸附過去的感覺。
“六兒,過來。”祝鶴瀾喚了一聲,才將他的神思拉回來。重六小跑兩步,追上緣初和祝鶴瀾。
“這些靈芝好奇怪啊什麽品種?我從來沒見過。”
緣初道,“我幾個月前來給寡婦治病的時候是沒有這些的。上次來雖然有,但也沒這麽多。”
說著,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不遠處一根枯木上,那密密麻麻宛如魚鱗一般將整棵樹都蓋住了的靈芝。
不僅僅是靈芝,蘑菇也一樣欣欣向榮。樹根邊、枯葉下,到處都生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蘑菇。有些暗淡無光,有些顏色宛如靈芝般奪目絢麗。甚至於有些蘑菇大的出奇,足足如一隻倒扣過來的碗,上面密集地生著晶瑩半透的、昆蟲眼睛一般的小點。
重六心想,這玩意兒一看就有劇毒,連大象都能瞬間毒死那種……
穿過霧障籠罩的寒山,便可看見苔隴鎮鱗次櫛比的簷瓦房舍蔓延在兩山之間的盆地裡。雲霧如雪一般橫在大地上,城鎮將隱未隱,凝固成淡灰色的影子。
隱隱的不祥之感。
祝鶴瀾抬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他的手在空中揮了揮,能看到一些灰塵狀的東西在跟著他的動作打旋。
“菌的種子。”祝鶴瀾輕聲說,“這裡到處都是它們的種子。”
重六有些擔憂,“我們呼吸這些空氣,會不會有事啊……”
“你我不必擔心,我們身上的穢氣對它們沒什麽吸引力。”祝鶴瀾對緣初道,“你自己身上有帶你師父給的咒符以外其他什麽避穢的東西麽?”
緣初點點頭,“我已經跟重明城的大羅派紅衣觀借了一樣避穢的法器,應該沒問題。”
“那便好。”祝鶴瀾道,“你要做好準備。或許……那鎮子裡已經沒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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