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再仔細看,可以發現它們是從海裡走出來,而不是從陸地走向海裡……
所有腳印,都只有從海裡走出的這一個方向,卻沒有進去過的痕跡。
海裡的什麽東西出來了?
“六兒!你吹風吹夠了沒有!”
掌櫃的呼喚聲遙遙傳來,重六也沒時間多想,匆忙跑向山坡上的鐵匠小院。
進屋一看,祝鶴瀾正看著門口點起的兩個小藥爐子。重六道,“您在煮什麽啊?”
“這一爐是用來穩定穢氣的湯藥,另外那一爐是給你的。”
重六啊了一聲,忙跑到另外一隻藥爐旁打開蓋子看了看。一股濃濃的薑味飄了出來。
重六整張臉都皺了起來,“薑湯?”
“是啊,大清早魔怔了一樣跑出去吹那麽久的風,不生病就怪了。提前喝點薑湯預防一下,免得回去傳染給整個客棧的人。”掌櫃閑悠悠地解開藥罐的蓋子看了看,“不要挑食,全都喝掉。”
重六乖乖拿來一隻碗倒滿了,用嘴吹了吹,然後用壯士斷腕一般壯烈的表情咕嚕咕嚕都喝了下去。事後整張臉皺得都沒了人形。
祝鶴瀾笑起來,“你連那葫蘆裡的茶都喝得下去,還這麽怕薑?”
“這要不是您親手熬的我寧願喝一缸廖師傅的茶……”重六扇著自己發辣的舌頭,然後把在沙灘上看到的奇怪海獸屍體講述了一遍。祝鶴瀾並未露出多少意外之色,只是歎道,“如我所說,最近種種事都與海有關。但水鬼向來不上陸地,最近卻異動連連。我擔心……”
“您是怕之前黃衣之神的事再出現?”
“不止……之前徐寒柯將我關起來的時候,曾經透漏過一些隻言片語,說是天辜人有異動。舊的大巫死後,有新的大巫接替。這大巫據說神通廣大,且仍舊對中原存著覬覦之心。這恐怕是為什麽官家這麽急於想要得到我手中所有匠人的名單。”
重六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幫子琢磨著,“先是黃衣之神,現在又是水鬼淵屍……東家你是不是覺得這些事有什麽聯系?”
祝鶴瀾點了點頭,眼神飄向遠處。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道。
“上一次門被打開的時候,我沒有幫九鸞仙子他們。因為那時槐樹的狀態不穩定,我隻想著要護好它,不肯參與,只是將關門的陣法給了他們。但是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自己當年的選擇是否是對的。”
祝鶴瀾的表情向來是篤定的、自信的。但是此時此刻,卻似乎有一絲迷惘。
重六愣了片刻,低著頭想了想,“東家,你沒必要自責什麽。您只是個開客棧的,拯救蒼生又不是您的職責。”
“我自然知道。活了這麽久,滄海變桑田見的多了,看慣了人如蜉蝣朝生夕死,漸漸就變得有些麻木了。”祝鶴瀾的眼睛盯著那火苗,輕歎道,“變得不再在意任何東西,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就像是變成了一塊石頭。”
“可我覺得東家您明明面冷心熱啊!您看您救了整個天梁城的人暫且不算,那些因為自己破壞契約惹了禍的客人來找您,您也都盡心盡力救人。您還幫了嚴夫人,還有現在的武師傅,您說您謙虛什麽啊?”
祝鶴瀾發出一串郎然笑聲,”小嘴叭叭叭的,倒是很會恭維人。但……我救人,幫人,不代表我真的在乎。他們畢竟仰仗過我,我只是在盡我的責任罷了。這大概就是長生不老的代價。除了槐樹外,我已經很久沒有在意過什麽了。”
重六沉默下來。
很久都沒有在意過任何東西……
所以其實對自己的那些照顧,那些看似的“特殊待遇”,也是責任而已嗎?
這時屋子裡忽然發出一聲巨響,而後是一聲怪叫,但比起昨晚,那叫聲已經能聽出來是個人了。
他們忙拆了木板進到屋子裡。
卻見那原本倒掛在房梁上的巨大黑鐵繭蛹已經被吃得千瘡百孔,布滿密密麻麻的蜂巢般的黑洞。而原本被關在裡面的武師傅已經掉了下來,癱在地上。翡翠饕餮跟著掉落在他旁邊,那玉綠得簡直像在發光了。
他看到祝鶴瀾的瞬間,忽然低下頭去,哇啦一聲嘔吐出了一灘血。
重六道,“東家……這是不是還沒好啊?”
“不,已經好了,這應該是最後一口。”祝鶴瀾觀察了一番空氣中穢氣的濃稠程度,走向那趴在地上呼吸粗重眼神恍惚的武師傅。
“感覺如何?”祝鶴瀾遞了一塊帕子過去。武師傅抬起顫抖的手接過去,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汙。
“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噩夢……”武師傅的聲音極為嘶啞,不仔細聽甚至聽不清。
但……他終於恢復意識了。
掌櫃松了口氣,拿出一塊絲綢,將那翡翠饕餮撿起來包好。
不多時,武氏帶著兩個兒子衝了進來,團團將鐵匠圍住,又是哭又是笑的。祝鶴瀾將武峰拉到一邊,叮囑他給鐵匠和小兒子喝下他已經準備好的藥。
武家對掌櫃千恩萬謝一番。重六已經到外面套馬,準備跟掌櫃一起趕回客棧。等了許久,掌櫃才從鐵匠院子裡出來。
一上車,祝鶴瀾便拿出一隻布包,打開給重六看。
那布包裡是一枚還沾著血跡的、鯉魚形狀的鐵片。”
“指南魚!”重六愕然道。
“嗯,之前鐵匠吐的最後一口,便是這東西。”祝鶴瀾肅然道,“他讓我將這東西帶走,只是我們已經與木匠定了契約,這東西,或許要我們自己收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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