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仿佛明白了重六聽不懂它也看不懂它的意思,於是主動用觸手纏住重六的觸手,一道鮮明的情感和意向襲來。
重六明白它在怕,因為無生真人不讓它接近,命令他看管著重六在附近等著。它還對重六有些懷疑,懷疑他並沒有要帶它去找緣初。
重六心裡愧疚感爆棚,仿佛看到一雙可憐巴巴的狗狗眼在充滿控訴地望著他。
他歎了口氣,用自己的幾根觸須摸了摸它的頭,將自己的意念傳過去,“等到一切結束後,我會想辦法帶你去找緣初的。我保證。”
蟲子意識到重六之前在騙他,立刻發怒,體腔中發出一聲轟隆長鳴後猛地甩開了他的觸手,在空中搖晃著巨大的頭顱。那些散發出屍臭味的黏液也被甩得凌空亂濺,跟下暴雨似的。重六立刻瑟縮了一下,幾乎以為它要吃了他。可是蟲兒又趴回地上,把巨大的腦袋扭到相反的方向,不再對著重六了。
生氣了……
重六稍稍松了口氣,卻又十分頭疼。沒有大蟲子的保護,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像人又不是人的古怪東西還不立刻把他生吞活剝了?
他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觸手挪到蟲兒身邊,把幾根觸手湊到蟲子的觸手上,然後將自己那隻沒有畸變的手輕輕放到它那布滿腫泡的灰色皮膚上。
“對不起啊……”
蟲兒:……
“但我真的認識緣初。今日答應了你,我發誓我一定會帶你去見他。我知道他這一年來都在外遊歷,你也很想他吧?”
蟲兒:……
“我之前也是心急。我很喜歡的人,就像你喜歡緣初那樣喜歡的人,他現在跟你主人在一起……我得去找他,不然你主人可能會利用我逼他做一些他不願意做的事。”重六真情實感地訴說著,乾脆轉個身,靠著大蟲子的身體坐下來,看著自己那些拖在身後糾纏一團的觸手。
“我喜歡的人,他的名字很好聽,叫祝鶴瀾。”重六頓了頓,覺得自己有點傻,對著一隻大蟲子訴說心事,但他還是繼續說著,“我比你幸運,把我養大的人對我非常好。只是我總覺得,自己和別的人比起來,好像總是少點東西。就像是空有一個殼子。我知道如何去做一個人,卻感覺不像一個活著的人。
我去過很多地方,見了不少人和事,可我總像是站在外面,懸在空中,腳找不到地,也沒有能停下來的地方。
直到我到了天梁城,進了客棧。
一開始,我也仍然是個看客,但是這個叫祝鶴瀾的人,他拉著我拽著我,讓我見到了許多我意想不到的東西,帶著我在一條常人無法理解的路上越走越深。可我卻第一次感覺……自己像是個人了。像是個有家、有感情的人了。我終於不僅僅是一個旁觀者和記錄者了,我活了過來……
到現在,我正在一點點變成怪物,可是我心裡卻知道就算我變成怪物,他也不會丟下我的……這種奇怪的感覺,你明白吧?”
蟲子的身體忽然發出一陣細膩的震顫。
重六意識到,這些話他不僅僅用嘴說了出來。
他的觸手散發之比之前更加明亮絢麗的青藍色幽光,而那光芒則仿佛是活的,沿著地面如清淺的波紋一般蕩漾開來,擴散到四面八方,一直蕩漾到了重六的目力所不能及的黑暗裡。
蠕蟲發出一聲類似嗚咽的聲響,然後一種奇異的感知貫通了重六和蟲子的知覺。一霎那,蠕蟲的所有感知與重六連在一起。重六能感覺到它所有的本能、所有的情緒變化、所有的碎片化的常人難以理解的意識。而蠕蟲也仿佛能感覺到他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記憶。
蟲子對他的感情產生了微妙的改變,多了幾分信賴和……服從。
重六對這種變化分外震驚……
這就是自己的畸變帶來的特殊能力嗎?不僅僅能體會其他生靈的情感,還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去影響它們?
掌櫃是否已經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之前才會讓自己在苔隴鎮幫他?
“你不用帶我出現在你主人的面前,我們只要遠遠跟著,讓我確保他沒事,好不好?”重六小心翼翼地探尋著。
蟲子的恐懼沿著觸手傳入重六腦中。鋪天蓋地的痛覺、多種多樣、光是一個片段就令人齒冷。這無生真人……真是個喜歡虐待動物的變態……
但最終,蟲兒同意了。
它開始蠕動巨大的身軀,一往無前地走向之前給重六指示過的方向。它強勁有力,明明是血肉堆疊出的身體卻有著鋼鐵也不具備的野蠻和凶悍。它摧枯拉朽,撞斷了好幾根柱子,一往無前地衝向前方。
重六匆忙抱起自己散在地上的一大堆觸手,小跑著跟在後面。
大蠕蟲才不管哪裡是牆,哪裡是路。它隻管悶頭向前衝,只要遇到障礙就用那些恐怖的觸手大張著吞噬下去,在山岩上打出橫衝直撞的洞來。它在前方開路,重六遍一路跟著,只有一個問題……
大蟲子跑的太快,重六漸漸有點跟不上。
“蟲兒!你慢點!”
是因為掌櫃那邊也突然加快了速度嗎?這也太快了吧?
重六就算不用抱著這麽多沉重的觸手這會兒也快跑斷腿了……
重六腳下一個趔趄,觸手嘩啦啦灑了一地。他想爬起來卻踩到自己的觸手滑了一跤,掙扎了一會兒才終於找到平衡。此時抬頭一看,這新被大蟲子挖出的洞獨自在他面前蔓延,蟲兒已經消失在遠處,只在地上留下長長一條黏噠噠的線,仿佛是路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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