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璧聽聞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的樣子。她倒了一杯茶推到薛遙面前,說道:“來日方長,將來有的是機會。”
薛遙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他的目光忽而一轉,仿佛剛剛看到點著香的牌位的樣子,臉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疑惑:“這位是…”
沈照璧隨著他的目光望向牌位,說道:“這是我的一位故人,說來他還和薛公子您同姓呢。”
薛遙心想,何止是同姓,說不定還同名呢。於是他順勢說道:“哦?莫不是薛遙?聽聞樞密少史也曾是姑娘你的裙下之臣。”
“哪裡是什麽裙下之臣,不過是照璧有幸能入少史的眼。”照璧說著站起身,順手斟了一杯茶放在牌位前。
“說來也是遺憾,我雖與這位少史同名,卻沒能同他一樣有幸能得照璧姑娘這般的紅顏知己。”說著薛遙微微歎了口氣,當真一副扼腕歎息的樣子。
沈照璧背對著薛遙,聞言心裡咯噔了一下。她吹滅了牌位前的燭火,又來到圓桌前坐下。面上巧笑嫣然地望著薛遙說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妙的緣分,難怪我第一眼見到公子便心生親近。”
薛遙不接沈照壁的話茬,他喝了口茶,狀似隨意地問道:“不知照璧姑娘與這位薛少史是如何相識的?”
照璧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與人談起薛遙,與旁人自是沒什麽可談起他,與林晉桓又更是不可說。今夜她看著眼前這個男子,讓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她第一次當選花魁娘子的那夜,在一片歡呼聲中那人氣定神閑地端坐在台下,那副尊容比如今的魏子耀還更像個紈絝。眾人簇擁下她透過漫天的花雨看到他眼裡的笑意。
“他啊…”沈照璧望向薛遙,像陷入自己的思緒般說道:“也是個胡亂敗家的主,一個坊間選的勞什子花魁罷了,也值得他擲下那麽多真金白銀。”
沈照璧從小生活在朝朝樓,那時的她即不是長老,也不是什麽炙手可熱的頭牌,不過天九門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門人。就算她再如何不願,到了年紀就得開始接客。
她在朝朝樓嘗遍了人情冷暖後遇見了薛遙,薛遙此人即不要她賣身,也不要她賣藝,更多時候只是讓她陪著她喝酒談天。後來更是花重金將她捧成了花魁娘子。
沈照璧望著眼前的男子,回想起她奪魁的那一夜,她與薛遙也是這麽對著燭火坐著,當時薛遙漫不經心地喝著酒說道:“今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朝朝樓再也沒人可以強迫你。”
朝朝樓沒人可以,但九天門可以,身在塵世中注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盡管沈照璧知道自己此生都無法像薛遙期許的那樣恣意而活,但她仍對薛遙心懷感恩。
“我一直把他當作我的兄長,只是沒想到他這麽個禍害竟是個短命鬼。”沈照璧說完,驚覺自己今晚有些失言了。她有些愧然地笑道:“失禮了薛公子,竟然讓你聽我說這些陳年舊事。”
薛遙原本想問沈照璧這樞密少史究竟是怎麽死的,但面對此情此景,就算他是個沒長眼睛的棒槌,也知道不宜再追問。於是他提了另一個他自以為不那麽尖銳自己又比較關心的問題:“我也曾聽林兄提起過薛少史,他們二人也是舊識?”
其實林晉桓從沒在他面前提起過這位樞密少史,但他總不能和沈照璧說是他自己夢見的。
沈照璧聽薛遙這麽說有些訝然,她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測。她拿不準林晉桓對這個薛遙是什麽想法,於是說道:“這個薛公子可以親自問問門主,照璧不好妄議門主的私事。”
“是在下唐突了。”薛遙從善如流地說道。
薛遙從沈照璧處回房,已是醜時。
薛遙今夜夜探朝朝樓,發現這朝朝樓雖說是九天門分壇的一處偽裝,但青樓生意倒是經營得有聲有色,薛遙一晚探下來竟覺得與普通秦樓楚館沒有什麽不同,一路鶯歌燕語,被翻紅浪,簡直就是非禮勿聞。薛遙真不知該不該誇林晉桓一句經營有方廣開財路。
他原打算探探就走,但沈照璧在房間裡說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於是他故意買了個破綻,才有了之後與沈照璧的夜談。
原本什麽“夜裡無心睡眠隨便走走”不過是他隨口扯的借口,但他此刻真的有些睡意闌珊。橫豎是躺在床上乾瞪眼,薛遙索性打開窗,讓人送來一壺羅浮春,一個人對著秦淮河兩岸的燈火獨酌。
夜已深沉,晚風拂過,河邊柳葉沙沙。原本河中絡繹不絕的畫舫遊人已盡然散去,秦淮河倒影著兩岸的燈火,月光瑩白,洋洋灑落在河面上,顯得格外溫柔。
不解風情如薛遙面對此情此景也不忍打破,但他不打破總有更煞風景的人來打破,就在這時隔壁房間的窗戶也推了開來,一道清越的男聲響起:
“薛左使,尋花問柳回來了?”
薛遙側過臉一看,發現隔壁住的竟然是林境桓。林晉桓此刻正站窗口,好整以暇地望向自己。
不知為何,薛遙竟然想到了“捉奸在床”這四個字,頓時覺得有些荒唐。
也許是月色太美,也或許是晚風舒暢,薛遙今夜不想提那些孩子沒娘說來話長的恩怨情仇。他朝林晉桓舉了舉杯,笑道:“原來是林兄,可否賞臉共飲一杯?”
林晉桓聞言臉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轉移話題說道:“飲酒就不必了,我是想同你商討一下明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