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滿仰面躺著,目不轉睛地看雕花床頂,心想也好,這床不夠大,睡兩個人本來就擠得慌。
他還沒見過陸戟喝醉呢,說不定跟夜半三更在街上遊蕩的醉鬼一樣討人嫌,還是別見為妙。
如此安慰自己,虞小滿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頭次醒來外頭天還亮著,再度醒來耳邊似有熟悉的車輪滾動聲。他全當幻覺,急於讓這難熬的一晚趕緊過去,絞緊眼皮沒睜開,不多久又睡了過去。
第三回 醒來,外頭打更的扯嗓門喊“防偷防盜”,估摸著剛到亥時二更,虞小滿打了個大哈欠,擠出兩滴淚,用手抹了舉在眼前看,見並未變成剔透的鮫珠,司空見慣地歎了口氣。
泡了兩回涼水澡,又睡了七八個時辰,這會兒燒得沒那麽厲害了,身上也有了點力氣,虞小滿翻個身打算起來尋吃的,一動發現不對勁,另一隻手怎的被握著?
猛地睜開眼,目光虛虛晃晃對準床前坐著的人,虞小滿以為自己在做夢:“你怎麽回來了?”
陸戟日沉時回府,進了院子想起昨日收到的家中沒飯吃的口信,稍有猶豫,又念著太夫人的交代,回到家無論如何也該與夫人通報一聲,便讓段衡退下,自己進門了。
進到裡頭,看見床上蓋著薄被鼓起的一團,才知道虞小滿在睡覺。
過不久虞桃推門進來,從她口中得知虞小滿發了整整一天的燒,陸戟先是一愣,隨後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昨日諸事纏身,新一批禁軍即將被派往宮中,陸戟親自檢閱新兵,晚間還要核對名冊,是以家裡來消息讓有事莫回,他便乾脆歇在練武場,將手頭的公事處理完。
今日監督新兵調度,眼看沒旁的活兒要乾,陸戟便回來了。
聽聞大少爺歸府,院中的下人們著手備餐食,陸戟對虞桃說:“晚些吧,待夫人醒來一起吃。”
一等便是兩個時辰。
虞小滿睡得沉,夢囈都不曾有,現下醒了倒精神抖擻,瞪大一雙黑亮圓眼瞧著陸戟:“你不是去見沈小姐了嗎?”
這話說得陸戟更茫無頭緒:“我何時說要去見她?”
自覺失言,虞小滿改口道:“就……喜酒啊,他們都去了。”
從他躲閃的眼神中,陸戟大約領會到他的意思,卻沒點明,隻說:“賀禮已差人送去了。”
“哦,哦。”
虞小滿還懵著,搞不明白原該在心上人喜宴上喝醉的人怎的出現在這裡,還乖乖地由著自己牽他的手……牽手!?
接連受驚令虞小滿方寸大亂,忙松開五指放開陸戟的手,扭身發現自己身處床榻無處可躲,又慢吞吞轉回身來:“睡夢裡神志不清,拉了你的手……失禮了。”
沒承想有朝一日會反過來收到“登徒子”的賠禮,陸戟神色微滯,垂眸道:“無妨。”
裹著衾被發了一身汗,虞小滿下床先行沐浴。
屋門時開時關,菜品被陸續送進屋,屏風後頭都能聞到熟魚的腥味。
想著待會兒出去定要找個離紅燒魚遠些的位置坐,虞小滿撫著濕發到外頭,掃一眼桌上擺著清淡的兩菜一湯,哪有魚的影子。
行至桌邊坐下,方拿起筷子,陸戟將盛了一碗冬瓜排骨湯放到他面前:“清火去熱,多喝些。”
虞小滿連聲應著,捧起湯碗喝一口,躲在碗沿後的嘴角止不住向上彎起。
可以在屋裡用飯,還能受陸郎的照顧,虞小滿美滋滋地想,生病可真好啊。
陸家大少爺的院子向來熄燈晚。
關於此,外頭先是傳說陸將軍瞧不上鄉下漁村來的夫人,有意晚睡不與其同床共枕,後來聽聞陸將軍為了維護夫人不惜拔劍相向,更是將身邊原先要抬姨娘的丫鬟趕出府去,眾人互相使一眼色,又都心知肚明了。
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從前的未婚妻是名滿京城的貴女又如何?見多了含苞待放秀外慧中的,如今見了這明豔動人風情萬種的,自是新鮮。
可憐虞小滿還不知外頭的人如何編排他,滿腦子正經念頭,見陸戟如往常一樣捧了書靜靜地看,也找了本前朝的詞集出來邊念邊抄。
他有心多認些字,奈何提不慣筆,寫在紙上總是歪七扭八,練了好些日子也沒什麽長進,勉強能辨認的程度。
“白石郎,臨江居……前導江伯後從魚。”
寫下前兩句,虞小滿不禁撇嘴,心想這白石郎當真厚臉皮,出趟門非說有魚跟著他,我們魚有那麽不矜持嗎?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抄至後兩句,忽而從中悟到了什麽,虞小滿抬頭望向對面的人,訥訥念道:“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恍惚間沒收住聲,陸戟在燭火中抬眸,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回過神來的虞小滿臊得慌,丟了筆胡亂道:“沒什麽沒什麽,就是……字寫不好。”
原以為陸戟回像從前那樣收回視線繼續看書,誰想他思忖片刻,將書合上放到一邊,而後道:“來,我教你。”
世人皆知陸戟擅使刀劍,一身武功方得沙場戰無不勝,卻少有人知曉他師從名家,非但滿腹經綸,還寫得一手好字。
這回換了本先秦的詩集,虞小滿閉著眼隨便翻了一頁,粗略掃過好些字不認得,便談不上因知其意而羞澀了,彎下腰,執筆蘸墨先照著謄抄一行,硬著頭皮遞給陸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