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個兒醉醺醺忘了形,旁的兩個都曉得他是男子,對他這驚世駭俗的舉動按說無甚稀奇,可虞小滿堪堪解開衣帶,令外衫褪下露出修長脖頸,突然有一隻手便伸過來按住他的腕。
陸戟將虛掛在臂彎的衣裳扯回去,說:“起風了。”
此話猶如聖旨,方才還動若脫兔誰也管不住的虞小滿立刻坐直身體,搖頭晃腦地拖長語調重複:“起——風——啦!”
陸戟未下命令,隻將酒壺拿開,虞小滿便乖乖不喝了,攥緊衣襟趴在石桌上打瞌睡,陸戟和沈寒雲的對話聲一概被他過濾在外頭。
“上回說想與你討樣東西,”沈寒雲晃了晃杯中清酒,“不知你考慮得如何?”
看著虞小滿支棱在暖風中的泛紅耳尖,陸戟道:“他不是物件。”
沈寒雲哈哈大笑,自懷中掏出一條火紅的如意絡子:“說的是這東西,他做了一堆沒處送,我拿一個不打緊吧?”
眼前精致的如意絡子與掛在自己身邊那個從形態上看相差甚遠,陸戟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將兩者放在一起比較。
末了,陸戟淡聲道:“他做的,你該問他索要。”
不知沈寒雲這家夥是否故意,待虞小滿醒來,非但問他討要絡子,還熱情邀請他去沈府做客,說馬車就停在門外,即刻趕回去還能在府中的池塘邊捉到螢火蟲。
虞小滿天性 愛玩,聽了這話似有動搖,扭頭說了聲“我送送沈大哥”,便同沈寒雲一道出門去。
陸戟腳程沒他們兩人快,跟了幾步被甩在後頭,索性不出去了,差段衡幫忙送客。
一切安排妥當,他卻待在門廊下遲遲不想回去。
他坐在原地,面朝陸府敞開的漆紅大門。
直到馬蹄聲漸遠,又有輕快的腳步聲往這個方向來。
俄爾,虞小滿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手舉燈籠,一手拎著沈寒雲方才拿走的絡子,抬腳跨進門內,歡快地衝陸戟揮手,陸戟才忽地松了口氣,反身回院。
夜深,陸戟梳洗完畢回到臥房,見虞小滿尚未歇下,以為他酒沒醒,隨手挑了本白日裡曬得清香乾爽的書,坐在他對面看了起來。
閱得三兩頁,抬頭見虞小滿直勾勾地望著他,複又看幾頁,再抬眼,虞小滿仍是那副專注神情,令陸戟險些以為自己臉上有字。
挑了本書遞過去,不接,問是否熄燈歇息,也不理。想著同醉鬼沒什麽道理可講,陸戟耐著性子問:“身上可有哪裡不適?”
虞小滿驀地回神,噌地站起來,扭身小跑到門外,未等陸戟詢問出去作甚,又急匆匆跑了回來,在門檻邊止了步伐,雙手扒著框,紅撲撲的臉蛋綴在夜色裡,一雙含了水的目光落在陸戟身上,似在期待什麽。
然陸戟並不明了他此舉的目的,不明所以地與他對望。
等了一陣,大約是沒等到想要的,虞小滿垮了嘴角,輕咬紅唇:“你怎的不笑啦?”
陸戟參不透,猶疑地問:“……笑?”
虞小滿點頭:“方才我送走沈大哥回來,你就對我笑啦。”
陸戟還愣著,虞小滿走進屋裡,在他身前慢慢蹲下,仰面看他:“陸郎笑起來真好看……以後多笑一笑,好不好?”
言罷羽睫低垂,半掩明眸,不知幾分醉意幾分羞。
作者有話說:
陸戟:我笑了嗎?
第20章
翌日清早,虞小滿剛起床就跑去池塘泡著了。
“不都說醉酒忘事麽?”他捂著臉,恨不得整條魚埋進水裡,“為什麽我記得清清楚楚,連像個傻子一樣讓他多笑一笑都記得?”
小甲問:“那他後來笑了嗎?”
虞小滿沮喪:“沒有。”
“會不會看錯了呀?”小乙猜測道,“其實之前他根本沒笑?”
虞小滿閉眼仔細回想昨夜的一切,而後堅定道:“他肯定笑了,八年前我見過他笑,就是那模樣。”
兩條鯉魚不約而同問:“什麽模樣?”
虞小滿彎腰把水面當鏡子照,揚起唇覺得笑過了頭,又抿回去些,用手指撐著嘴角調成合適的弧度,齜牙咧嘴道:“這樣。”
小甲小乙湊近觀察半天:“笑得未免太斯文,難為你能瞧清楚。”
虞小滿得意道:“我眼神好著呢,他皺一下眉頭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小甲和小乙忽然齊聲歎氣,水面吹起兩串泡泡。
問怎麽了,兩魚你一言我一語,講起前兩年陸戟在府上如何被欺壓的事,著重說了差點被推入池塘那回,聲情並茂的講述聽得虞小滿心驚肉跳,仿佛和陸戟一起經歷了一場生死。
“陸大少爺在這個家裡的處境很艱難,因而這些年都不愛笑了。”
小甲說完小乙說:“上回那梅花絡子也是被壞人扔到池塘裡頭的。”
根據他們的描述,虞小滿心下又是一驚:“雲蘿?”
“對對對就叫這個名。”小甲道,“扔的時候氣衝衝的,說什麽‘沈姑娘要嫁人了,以後我才是少奶奶’。”
小乙好奇心強:“沈姑娘就是上回你說的那個會寫詩的?”
虞小滿垂了手,腦袋也埋低了,半晌後悶聲道:“是……是陸郎心尖尖上的沈姑娘。”
說起沈暮雪,昨日沈寒雲登門拜訪也不全為了玩,臨走前留下請帖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