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不同?三觀不同?
除卻太過暴虐的那些,人與人之間不也有著這樣的差異麽。
於是協會裡的人都知道,沈朝幕專門喜歡挑著困難而危險的任務做。
他們都以為他是不屑於碰太低端的委托,實際上,沈朝幕隻想對明確有威脅的異獸出手。
但是,龍拾雨為什麽是龍呢?
他不可能對龍拾雨出手,可若是繼續把青年帶在身邊……
沈朝幕有些鬱悶了。要龍拾雨換成其他任何異獸,他哪裡會那麽糾結。
那些祖輩們講述的故事還在耳畔,從小被灌輸的觀念根深蒂固:2144年赤炎紅龍襲擊星港,無數滿員的戰艦沉沒,遍地都是因高熱變得通紅的金屬,空氣在扭曲,海床上躺著沉默的船和沉默的戰士。2200年尖嘯龍突襲費迪南德城區,大批吸血蝙蝠依靠它的怖氣而生,振翅時遮蔽了那輪圓月,整個城區都是乾枯的屍體。2255年……
但凡歷史上出現過強大龍類,都是可怕的悲劇,而他對這些數不勝數的悲劇了如指掌。再弱小的龍也會因為血脈發狂。
島嶼上的海風寒冷,每年他為屠龍祖輩們的墓碑獻上鮮花時,都會想他們是為了文明付出了生命。
所以,為什麽偏偏是龍呢?
一根煙抽到一半,那煩悶感覺還沒散去。沈朝幕覺得有些冷了,夜裡呼出的都是白氣。
身後傳來一點動靜。
他回頭,看到一個小腦袋鬼鬼祟祟冒了出來。
那是抱著毯子,邊打呵欠邊揉眼睛的龍拾雨。他剛從沙發上下來,光著腳。睡褲因為睡姿被卷上去了小半截,那腳白皙好看,指甲圓潤,卻又是標準男性的修長。
沈朝幕說:“你怎麽醒了?拖鞋也不穿。”
龍拾雨說:“你把我的拖鞋穿走了啊。”
沈朝幕低頭一看,果然一雙黃鴨子拖鞋在自己腳上,難怪他好像覺得大小不對。
沈朝幕咳嗽兩聲:“我現在還給你。”
龍拾雨走到陽台:“我不冷。”
這裡陽台地板剛剛被打掃過,表面冰冷,但對於他來說完全沒感覺。
“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呀。”龍拾雨把毯子盤起來堆在陽台圍欄上,抱住那厚實毯子,“你今天是不是不高興了?”
“有點心事而已。”沈朝幕簡單講。
“噢。”龍拾雨說。
惡龍法則告訴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公主分擔憂愁。於是他又問:“所以是什麽事情啊?”
沈朝幕:“……”他揉了揉龍拾雨的腦袋,笑說,“沒事。外頭冷,回去睡覺吧。”
他剛想摟著青年的肩膀,帶他回去,就被龍拾雨拽住了。
龍拾雨說:“再等等嘛,今天剛好有好看的東西。所以我才醒了。”
沈朝幕就站定在原地,望著卡珊德下城的雜亂街道:“有什麽好看的東西?”
“很快就出現了。”龍拾雨彎起眼睛。他把下巴擱在暖和的毯子上,望著遠方。
沈朝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提著……兩袋特價菜的“虎鯨”?
“虎鯨”正走在旅館附近的小巷子中,出現在他對面的是個徹夜工作的搶劫犯,揮舞著手中小刀說些什麽。
然後他就被“虎鯨”一拳錘暈了,“虎鯨”提著特價菜高高興興地走了,消失在視野中。
沈朝幕:“……真是好看的東西。”
“什麽呀。”龍拾雨瞪他,“我才不會讓你看這種東西。”這表達憤怒的方式明顯沒有效果,他又被怒揉龍頭了。
消失在視野盡頭的“虎鯨”打了個噴嚏:“……他媽的,誰在罵我。”
沈朝幕笑說:“那你讓我看什麽。”
龍拾雨伸手指了指遠方:“你看天空。”
沈朝幕望去,荒野之上是點點星辰閃耀。
它們有著奇異的光輝,亙古不滅,於是孩童看到夢幻,詩人看到浪漫,勇士看到宿命的戰場。
很快他就知道龍拾雨要他看什麽了。
長夜是寂靜的。
直到亮光從蒼穹的最盡頭出現,曳出暗黃色的長尾。
一切忽而鮮活生動起來,那是熊熊燃燒的火流星,是來自深空的信使。
流星體的大質量給予它華美的光輝,爆發時如一條明亮火龍穿梭於星海,張揚又猖狂,鋒利且不可阻擋,雲霧狀的長足跡將夜幕劈作兩半,精巧的涇渭分明。
今晚這顆墜落的星辰格外龐大,沈朝幕從沒見過那麽明亮而多彩的光芒。那光芒在變幻,秋黃霽青月白與鋼鐵的藍,晶紅駝色蘆灰與薰衣草的紫,最妙的是那道銀色清輝,明晃晃的,恰如指尖在刀柄輕頂、乍然出鞘的那把利刃……
像是把天地間所有美好的顏色都雜糅在一起,像是那銀白鱗片上的驚豔光華。
流星余跡久久不散,它徑直墜落向天地盡頭。
待它徹底消失在東方的那一瞬間,那處的夜幕忽而被一點光映亮。
非常黯淡非常不起眼,但確實勾勒出了層雲的邊緣——
幾乎奇跡一般,今天的第一抹天光就這樣悄然出現。
天穹被火流星點亮了,翻滾的夜色開始安靜溫柔地,被白焰燃燒。
沈朝幕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在島嶼上守著燈塔時也是有這樣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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