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的視頻,差不多都是這樣了。
畫面偶爾的波動還在,把所有人的輪廓閃成了鋸齒狀,結尾的時候更是一片沙沙聲,黑屏直到視頻結束。
這視頻有一兩個小時長,卻被完整地看過那麽多遍。
沈朝幕退出視頻後稍微查了一下。
這些人也是沈翟的親戚,記錄裡顯示,四人之後在一次度假中遇到了龍類襲擊,全都身亡,包括了那兩個小孩。
那龍類急著從羅亞以諾手中爭奪王座,大量地襲擊城市、捕食人類和其他異獸,直到兩年後才被獵殺。
像這樣被記載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人並不是特例。這也是為什麽,對異獸的仇恨一直烙印在了人們心中,即便是今日不同往昔,這情感也無法抹去。
其他視頻也是這樣的場景,或是朋友或是親戚。
沈朝幕和龍拾雨每次見到沈翟,好像都能看到他帶著蒼白的笑容。但這個視頻內的沈翟是不同的,表情淡淡的,在鏡頭前連笑容都不願多扯一個,倒是很符合記載裡他的性格。
後來,出現在視頻裡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像是一場歡宴的散場,到最後連沈家翼都不見了。
再之後就沒有視頻了。
他的相冊裡也類似,都是一群人熱鬧聚在一起。
其中一張合照裡沈翟終於笑了,雖然只是一點點,帶著些羞怯。
看上去不是什麽冷漠,而是單純在鏡頭前不適應。有個小孩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腿上,看著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喜歡和崇拜。沈翟不得不一手揪著她,以免褲子都被拽掉了。
除了他和朋友家人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在醫院裡。
那似乎是沈翟唯一一張自己拍的照片,醫院床邊放著新鮮水果,花開得燦爛,花瓣上的水滴分外晶瑩。床邊坐著一個在吃蘋果的少年,因為逆光,拍得又快,樣貌不是很清晰。
是龍拾雨。
那天龍拾雨偶然救了重傷的沈翟,把他送進了醫院。沈翟不知道他的身份,龍拾雨也不能預料到未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的交集,也是最平和的一次。
沈朝幕想了想,覺得後面幾個星期視頻播放次數上升,或許是因為梅斯坦的封鎖讓沈翟拿不到光雨了。
即便是沒有異獸了,他的精神力還是很混亂,如果沒有光雨恐怕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奧古斯塔被逮捕後,也提到過他見過沈翟無數種的死亡。
或是被異獸生吞嚼碎,或是因為毒素渾身抽搐而死,也有直接被藤蔓絞碎了脊椎。
這些死亡足夠給奧古斯塔留下陰影,沈翟倒是沒表現出什麽,或許是早就習慣了,但那種絕望感,恐怕還是在靈魂深處扎了根。
龍拾雨終於打完了鬥地主,破產的音樂傳來。
他湊過來看了看:“所以,你得到什麽結論了嗎?”
“沒有。”沈朝幕關了終端,“看上去很平常,大概就是日積月累的死亡與吞噬中,精神終究承受不住了,導致了病態的執著——畢竟,那麽多年他似乎只有這一個願望。我們也辦法再了解他了,說不定在他矛盾的靈魂裡,那個以前的英雄沈翟偶爾還會出來。”
在那些深夜,痛切地厭惡自己的瘋狂和罪孽。
也許他見到沈朝幕,心裡充滿著嫉妒。都是曠世的天才,偏偏沈朝幕身邊都是愛他的人。何其幸運。
沈朝幕又說:“現在所有的東西都進了墳墓,等再過個幾十年,可能也沒多少人能記得他了以前我家裡人總是說想讓我名留青史,但其實等到未來,即便所有的善惡能流傳下來,英雄和惡人都是個符號了而已。”
“確實吧,”龍拾雨想了想,“誰死了都是這樣的。我們永遠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外一個存在。不過,”他親了親沈朝幕,“我可以讓你慢慢了解我的一切。”
第二日,星艦緩緩降落在了星都旁邊。
他們一路坐著飛行器去往那個海島。
和平時一樣,島嶼邊緣是鋒利而高大的礁石,在夕陽余暉中的剪影沉默。六個眺望塔圍繞著島嶼,黑灰色,爬滿壺貝。頂樓的黑紅旗幟獵獵作響,背生雙翼的雄獅與惡龍搏殺。
沈朝幕看著那些眺望塔,說:“之前沈家的孩子都要獨自在上邊守夜。異獸已經不喜歡在這邊待著了,這只是為了單純鍛煉膽量,和讓他們適應獨自追獵的寂寞。”
“你也是麽?”
“嗯。一個人晚上待在這裡只能聽見風聲和海浪聲,”沈朝幕回憶著,“當時我半夜看著海,只能看見一片漆黑,想著海下會不會還藏著什麽史前的怪物,從來沒被人發現過。”
“或許真的有呢。”龍拾雨說,“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我沒遇見過的東西。”
沈朝幕笑了笑,揉揉龍拾雨的腦袋,指下黑發的觸感很柔軟。
他一貫不喜歡這裡,每次回來都覺得不安定,冰冷的空氣更是讓他想起守夜的孤寂——
當時只有燈塔明黃色的光穿過海面,照得迷霧惶惶如鬼影。礁石似犬牙,切開呼嘯而來的鹹味海風。
這樣看去好似世界的盡頭,放聲呐喊也不會有人聽見。
偶爾撐不住睡著了,還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現在回想起來,像極了來自前世的零星記憶。
但這次回來,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那種孤寂的感覺沒再出現。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