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互聯網公司搞產品的,失業後去一個聽都沒聽過的窮村子裡搞教育,聽上去就和無惡不作的黑老大要坐火車硬座去西藏朝聖洗滌心靈一個效果。
陳一帆笑得眼冒淚花,呼呼的風往他喉嚨裡灌,他咳了幾聲,假惺惺地說:“小司啊,你才多大啊,只不過遭遇了一個小小挫折,你千萬不要放棄你自己……”
“帆哥,這你就不懂了。”司予一本正經,把招聘簡章上的話一字不差背出來,“為國家教育事業盡一份微薄之力,幫助孩子們走出大山,實現人生價值、獲得自我認可。”
陳一帆憋著笑,肩膀上下聳動:“有理想,有志氣,好好好!”
車漸漸開出了城區,車道越來越逼仄,過了一條隧道後幾乎見不到什麽人,道路兩旁峰巒起伏,山峰後藏著一團血紅色的太陽。
司予頭靠在坐墊上,突然撞見遠處天邊一道黑影疾飛而過,黑色雙翼融進山中濃鬱的墨綠。
司予心頭猛地一跳,兩手扒著窗框,半個身子幾乎要探出去,他扭頭盯著遠方看了十多秒,但是什麽都沒有。
血紅的太陽漸漸沉入山峰背面,司予心臟砰砰狂跳。
“幹嘛呢小司?”陳一帆說,“雖然這破地兒沒監控,但交通規則還是要遵守,萬一扣分了怎麽辦。”
司予坐回位置上,說:“沒事兒,可能眼花了,看見一隻大鳥。”
“大驚小怪,”陳一帆嗤了一聲,“我前年去澳大利亞度假,那邊的鳥才叫大,你就是見識太少了……”
司予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深吸一口氣。
“對了,古塘鬧鬼,你聽沒聽說?”陳一帆突然換了個話題。
“鬧鬼?”司予說,“我不信那些。”
“我早上刷微博還看有人說呢!晚上山裡經常有哭聲,還有人喊‘放了我’、‘救救我’什麽的,”陳一帆有點兒幸災樂禍,“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你自己小心點兒,別怪哥沒提醒你。”
司予被他這麽一說也有點兒發慌,畢竟是個大山裡的荒村,要不鬧個鬼都辱沒了這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
前面一段連柏油路都沒了,就剩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路邊立著個石碑,刻著“古塘”兩個字,底下還貼心地打了個箭頭。
陳一帆把司予放在路邊,撩了一下劉海,吹了一聲口哨:“這天也黑了,哥就不送你進去了,有事兒常聯系哈。”
豐田調了個頭疾馳而去,司予在惡臭的汽車尾氣裡陷入了迷茫。
已經將近晚上八點,天色昏暗,鬱鬱蔥蔥的樹林夾著一條土路,放眼望去,前面好像蒙著一層薄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晰。
沒有路燈,司予打開手機手電筒照明,對眼下這種荒涼僻靜的環境有種本能的恐懼。
明明就在山裡,可卻一片死寂,鳥叫蟬鳴統統都沒有。司予抬頭環視一圈,高處的林子呈現出一團團詭異的黑色,濃的要滴出墨來。
司予跺了跺腳壯膽,林子裡有綠光閃爍,像是某種野獸的眼睛,司予嚇得猛地急退兩步,想到剛才陳一帆說的“鬧鬼”,忍不住雙腿發軟。
他退回到柏油路上,想到范天行給他留了個電話,是古塘村村長的,要他到了就打這個電話。
司予在電話簿裡翻了半天才翻到,村長叫林木白,他撥號之後等了很久才接通。
“你好,我是司予,是范局長新聘的教師。”他語速很快,“我已經到村口石碑這兒了,但不知道該怎麽走。”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人類啊!”
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司予重複了一遍,說:“對,我就是新來的老師。”
林木白聽聲音有點兒興奮:“你先順著那條路走進來!直走就行!”
“我……”司予結結巴巴,“我、我……”
我他媽不敢啊!
“你、你、你……”林木白好像覺著有趣,學著司予的樣子說,“你快進來啊!”
“能麻煩您出來接一下嗎?”司予猶豫著說。
“我出不去啊!”林木白脫口而出。
“啊?”司予沒懂。
“哦,”林木白突然嚴肅起來,“我是說我很忙,每天要處理很多公事。”
司予抬起手臂看了看表,這都八點一刻了,一個破村子的村長能有什麽事兒這麽忙?
“你先走進來,”林木白說,“順著那條路走到盡頭,我叫戚哥開車接你。”
司予往土路的方向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一陣風吹來,樹葉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微小響動。
“快來啊!”林木白熱情得活像風月場門前攬客的媽媽,“快來快來呀!我們全村都迫不及待了!”
沒想到古塘村民這麽熱情。
司予心裡有幾分感動,畢竟是生活在大山裡的村民,民風如此淳樸。
“行,”司予咬了咬牙,“你讓那個七哥快點兒來,我馬上就進去了。”
“放心,”林木白也不知道樂些什麽,在電話那頭咯咯直笑,“戚哥開車很快,肯定比你兩條腿走得快。”
司予把手機插在褲子口袋裡,恰好露出手電的那個角照明,他一手拖著一個箱子,低著頭不敢看兩邊,縮著脖子快步往裡走。
欄杆箱滾輪被小石子硌來硌去,發出抗議的聲音。
司予也心疼,去年公司組織去海南團建,他為了裝逼耗巨資買了個名牌箱,平時坐飛機托運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