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正午的空氣中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後,阮阮深吸一口氣,單手撐地站了起來,她抬手抹了一把臉,眼圈和鼻頭均是一片濕紅。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真的看見了!”
司予心跳如擂鼓,他插在褲兜裡的手緊握成拳,但表面上仍舊不動聲色,鎮定地反問:“你說你看見了,那你告訴我,李博那天穿了什麽衣服,他在什麽地方出的事,他死前掙扎了嗎?叫喊了嗎?吸乾一個成年男人的血需要多久?”
一串問題排山倒海地壓來,阮阮怔愣一瞬,神情恍惚,無意識地退了一步:“我、我……”
司予步步緊逼:“凶手體型如何?你看到他的臉了嗎?記得他的長相嗎?”
“別問我……”阮阮瞪大雙眼,驚恐地搖頭。
“還是說你什麽也不知道,”司予一腳踢飛腳邊的一顆石子,“隻想暗示我,這個凶手——是戚陸。”
阮阮臉色煞白,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李博死了,這是事實。”
司予笑了笑,淡淡道:“你該做的是立刻報警,而不是來找我。”
“報警?”阮阮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嘲諷地嗤了一聲,她一貫柔弱無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刻薄甚至怨毒的神情,“有什麽用?對他們這種怪物,司老師,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怪物”兩個字太過刺耳,司予不禁有些微怒,冷聲說:“怪物?你就是這麽想他們的?這裡的每一個孩子,都尊敬你、喜歡你,他們……”
“可是我害怕!”阮阮打斷他,“我真的很怕,我沒有害怕的權利嗎?我來之前,有任何一個人告訴我他們都是妖怪嗎?我被欺騙、被利用卻什麽都做不了,司老師,我連害怕的權利都沒有嗎?”
司予還沒說完的話哽在了喉嚨裡。
是他以己度人了,就連司予自己得知真相後的第一反應就是要逃,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苛責阮阮呢?
司予閉了閉眼,點頭道:“是我衝動了,對不起。”
“他們就是怪物!”阮阮突然大喊道,仇恨和憎惡如同噴發的岩漿,積壓太久終於找到一個宣泄口,爭先恐後地噴湧而出,“一百年前為什麽沒有把他們全部殺死!他們為什麽沒有全部——全部死光,為什麽還要活著?”
“你在說什麽?”
“你愛上戚陸了?”阮阮雙眼赤紅,她衝上前狠狠推了司予一把,嘶聲竭力地喊,“戚陸才是最該死的那個,只要他死了,一切都解決了!你去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啊!”
“夠了!”
司予厲聲喝止。
這一聲如同一盆冰水澆下,阮阮全身一震,噴發的岩漿漸漸平息。
她緊攥著衣領,彎腰猛烈地咳了起來,咳得滿臉是淚。
司予始終有些不忍,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卻被她抬手止住:“沒事。”
“那把劍,給我。”司予停下腳步,言簡意賅地說。
阮阮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搖頭說:“對不起。”
她今天沒有帶包,襯衣和修身牛仔褲沒有空間能塞下一把劍,司予料想阮阮沒有帶著劍來,於是問:“至少告訴我,那把劍,你是怎麽拿到的。”
阮阮靜默片刻,低頭說:“司老師,我不想騙你。”
司予明白阮阮這就是不想和他說實話的意思,關於這把桃木劍,他再怎麽追問也不會有結果。
“你剛剛說要我救你,說清楚,我要怎麽救你。”司予換了個話題。
阮阮慢慢抬起頭,一顆水珠掛在她尖細的下頜晃了晃。她看向司予背後那片濃鬱的霧氣,眼中水汽彌漫,低聲說:“殺了他。”
“你回去吧,”司予往前跨了一步,截住阮阮的視線,聲音比平時更加冷靜,“我永遠不可能傷害他。”
阮阮淡淡一笑:“司老師,我有時候真羨慕你。”
“某天你願意告訴我真相了,隨時來找我,”司予在她肩上按了按,“那個時候,只要我能幫到你的,我一定竭盡所能。”
兩人站得近了,司予才發現阮阮脖子上系著一根紅繩,掛著一個瓷白色的小墜子,形狀非常稀奇,末端竟然很是尖利。
阮阮的脖子上有一道道細細的血痕,估計就是這小墜子劃傷的,但她卻好像渾然不覺。
“嗯。”她點頭。
“對了,村裡重新開課了,我在教大家認字,蘆葦他們學的很快,你教過的知識他們沒有忘記。”
“謝謝。”阮阮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還有黎茂,他也學得很好,會寫很多個字,但寫得最好的還是他自己的名字,”司予笑著問,“我猜是你教他的。”
“……嗯,”阮阮抬手把胸前那顆小墜子握在手心,“他以前嫌棄名字太難,總是不肯好好寫。”
她臉上溫和、沉溺的神情過於生動,絕不可能是作假。司予心裡覺得有些安慰,至少黎茂的感情不是石沉大海。
或許有時候聽不到,但愛總有回響。
“回去吧,注意安全。”司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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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
容叔捋了一把白胡子,歎息著擺了擺手。
“有勞。”戚陸從藤椅上站起,轉身離開昏暗的小屋。
“阿陸,”容叔看著年輕人挺拔的背影,還是忍不住開口叫住他,“容叔我活了幾千年,自你太爺爺一輩起,我從未算錯過一次。卦象預知到,你將死於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