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長這麽高了呢。”
姚重華微微一笑,然後拉著他一起到了教會的最前排坐下。
他們的面前就是手持權杖的神像。肅穆而莊嚴,很容易就讓人心情平靜,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樂清輝不信神,但是此刻他凝視著神像,往日笑嘻嘻的臉上全是凝重和沉思。
“老師不會逼你決定。”姚重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我們選擇的道路總歸會有殉道者。”
“自古以來,就沒有不流血犧牲的變革,你出身皇室,應該明白的。”
身邊的人沒有接話。
姚重華握住了他的手,發現樂清輝的手指冰冷異常。
樂清輝轉過頭,看向了自己的這位老師,神情複雜。
他成長的每一步,背後幾乎都有姚重華的影子,姚重華也許對很多人都不好,但是不能否定,這位長輩對他一直都很好。
僅此一點,樂清輝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指責他。
但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了,現在他是帝國最耀眼的明日之星。軍部所有人都看好他的未來。希望他如同當年的趙明月一樣開天辟地。
明月清輝,皎潔無暇。
樂清輝受到的教育在隱約告訴他,姚重華是錯的。
姚重華在此時伸出手,像是小時候一樣,拍了拍他的腦袋。
“你以前從來不會問我這些。清輝,年輕人喜歡思考是好事,但是告訴你正確與否,是長者的職責。”
“帝國已經腐朽。必須破而後立,自內而外的毀滅,才能獲得新生。”
姚重華的眼睛是十分溫柔的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不帶一點攻擊性。
他抬手,撫平了樂清輝衣領上的褶皺。
對方的眼眸裡蓄滿了淚,姚重華卻沒有拭去。
他低聲道:“被誤解是殉道者的宿命,千年之後,自有史書評判我們的功過。”
——
小眉星,丹朱市,王城。
“您怎麽有時間來這了。”
別枝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意外。
他的對面是倚豔笙,對方的腿上蓋著一張毛毯,氣色一如既往的差。
但是如今似乎更差了一些。他瘦骨嶙峋,氣息奄奄,露出來的胳膊瘦削的像是一截枯枝。
他已經瘦的喪失了美感。
別枝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雖然我們立場不同,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照顧好自己。”免得合作產生什麽節外生枝的麻煩。
在別枝看來,這兩個人都是瘋子,但是倚豔笙至少沒姚重華瘋的那麽厲害。
每次見面的時候,別枝總擔心倚豔笙下一秒就駕鶴西去。
“我活的一定會比你久,你放心。”倚豔笙回答道。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別枝也不再多言。
他放下了手裡的文件,坐在了倚豔笙的旁邊的沙發上。
“無事不登三寶殿,”別枝的直截了當地詢問,“您是有什麽事嗎?”
倚豔笙難得的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頭,道:“對,我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請說。”別枝微笑了起來,沒有放過他臉上任何表情。
倚豔笙輕笑了一聲:“別夢寒就是宋少羽,這個消息,是我放出來給你的。”
……
議事廳內的氣氛,在一瞬間凝固了。
別枝翹起的嘴角慢慢壓了下去,再也沒了之前的從容。
“你,”他的聲音驟然拔高,尾音有點發顫,最後重新歸於了平靜,“你早就知道。”
“對。”倚豔笙沒有否認。
別枝的手心匯集起了一縷源氣,倚豔笙的視線輕飄飄地落下,看的方向正是他的掌心。
於是,那一縷源氣緩緩消散。
別枝深呼吸了幾次,才讓自己的聲音沒那麽顛簸:“當初我們談的條件,其中之一就是讓您幫忙找到他。”
“找到他又能怎麽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帝國的元帥,你是想讓他像趙容成一樣回來嗎?”倚豔笙的臉上露出了譏諷的微笑,“還是說你想讓他躲躲藏藏度過余生?”
別枝的面色一白,他側過了頭,突然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至少,他還活著。”
倚豔笙盯著他,卻又不是看著他。
他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說的話卻比最銳利的刀還讓人難受。
“別枝,當初把他送走的也是你,現在想讓他回來的也是你。你在為了掃清異議,送他去帝國的時候,你就該明白他的宿命。死了很正常,不死只是運氣好。
現在你後悔了,於是過去就能一筆勾銷了?你這白日夢做的也未免太好看了。你以為你是誰?”
就像是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遲到的歉意也只是亡羊補牢。最開始那隻小羊已經被狼吃掉了,你再怎麽補也不會回來。
“哦,你是他父親。”倚豔笙微微歪了一下頭,翹起了一邊嘴角,“後來他叫過你一聲父親嗎?就像你當年放棄他一樣,他也放棄了你。明白了嗎?”
別枝閉上了眼,壓回了那一點淚意。
“夠了。”他的神情重新變的平靜,他拿起了一邊的茶盞,裡面的茶水早就冷去。
別枝低下了,抿了一口紅茶,然後低聲道:“您說的這些,似乎和交易內容沒有什麽關系。”
倚豔笙托起了腮,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