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第八回返金陵夜賞興盛景赴酒肆巧逢老冤家
雨雖然已經停了,但濃重的烏雲依舊沒散。早已辰時末尾,可天色還是灰得像是凌晨。
林瑯在唐玉樹如雷的鼾聲中起了床。
回到東廂房,昨夜晾在椅子上的被子絲毫沒變乾,倒是浸在其中的雨水洇得越發均勻,沉甸甸如同千斤重擔。
從來沒遭過這等罪的貴公子在原地來來回回轉了十來圈兒,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攤狼藉。索性便不管了,隻從桌案上拿了紙筆就計劃回西廂房去。
腳步在走到院子中央時卻停了下來。
林瑯又轉回身,從中央向東廂房一步一步邁得仔細。如此反覆好幾次之後,口中小聲記下:東西來去約莫五丈。同樣的方法,測得南北來去七丈。
量完之後林瑯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巳時唐玉樹才醒了過來。
揉著因宿醉而脹痛的腦袋從床上坐起來,便瞧見床邊上鋪著紙。再看去,那紙前趴著一個人,埋頭在紙上橫橫豎豎地畫了一堆,中間還有好幾個圈圈。
唐玉樹喊了一聲:“林瑯?”
“誒……”應答是應答了,可書寫的手絲毫沒有停頓,頭也未曾抬起,只有那顆通紅的絨球微微晃了晃,明顯全數心思盡黏在了那紙上。
唐玉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顆球:“你在幹嘛?”
“誒?你醒了……”林瑯這才停下筆,小心翼翼地拎起紙張:“這是咱倆的火鍋館子的初步方案!來,你看看——”
“我不識字,看不懂撒。”
“那我念給你聽——紫檀楠木桌,十二張;椅子,四十八張;銅爐子,十二個;銅鍋,十二個;景德鎮白瓷碗,兩百四十隻……”
“這些是啥子?”
“我們開火鍋館子需要的清單啊!”林瑯眉毛挑得老高,似乎是在抱怨唐玉樹“怎麽會問這麽蠢得問題”。
唐玉樹倒是如夢初醒了一般:“真要開啊……?”
“嘖!不然還能有假?”林瑯不耐煩地敦促道:“利索點兒,去把自己收拾乾淨。我剛才去鎮頭上定了午時的馬車,從陳灘到金陵大約三個多時辰,我們得在今晚趕過去。”
“去金陵幹什麽?”唐玉樹惺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購置這清單上的物件兒。順道兒……帶你去金陵玩兒一把!”
唐玉樹迅速從被窩裡鑽了出來。
一路上林瑯都在身旁講著關於火鍋館子的規劃,那態度神情——宛如運籌帷幄中的將軍一樣,說得是口沫橫飛眉飛色舞,倒像是這館子已然活生生開成了一般。
太多的商業詞匯唐玉樹一知半解,卻也只在旁邊默默聽著。
不知怎麽的,唐玉樹又想起了青秧。
從前每次提到江南時青秧臉上的表情,和此刻喋喋不休的林瑯一個樣兒。
唐玉樹生性悠哉溫和,關於要在哪裡生活,他並不挑剔——只要有活兒可做,能賺個糊口的錢,安安生生地過著日子,便足夠了。
幾年前蜀地戰火燃起,失了家園的流民們紛紛向外逃難而去。可青秧卻一病不起,經不得顛簸流離。
那時候臥病在床的她,經常會向唐玉樹提起那些與她作別的玩伴—— “二丫他們要隨沱江向東去,去投靠渝州的親戚……”;“大黃他們家往北去了漢中。大黃說漢中有好吃的肉夾饃……”
“那青秧呢?想去哪裡?等青秧病好了,哥哥帶你去。”
“真的嗎?”
“真的啊。”
“那我們去……江南!——我聽人說過,那裡可美呢!”
若問及江南美在何處,其實年幼的青秧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小孩子哪懂這些?只是聽過些許零零碎碎的傳聞,編制串聯在一起,虛構出一個寄情之處,抱了一份幻想而已。
唐玉樹對此透徹地明白,卻還是為了青秧的那份幻想,籌謀出一份真實的計劃來——“哥哥現在殺敵無數,建了許多功,連將軍都總誇我!等仗打完了,我去求將軍安置我去江南。”
青秧不住地點頭,眼裡閃著亮亮的光:“嗯嗯!”
——“聽到了沒?”林瑯橫眉豎眼地揪起了唐玉樹的耳朵:“我跟你說話呢!”
注意力被拉扯回現實中來的唐玉樹連連求饒:“疼疼疼——你剛說啥子呦?”
“叫‘點絳唇’怎麽樣啊,我們的火鍋館子!”
“我沒讀過書,你覺得好就好。”唐玉樹一味點著頭配合林瑯。
“‘點絳唇’是個詞牌名——原意是說女子用朱紅色口脂暈染嘴唇。”林瑯越想越開心,眸光熠熠閃爍:“我曲伸其意,用來比擬人吃完火鍋之後嘴被辣得通紅的樣子!更暗喻我們的火鍋入腹後唇齒留香——你就說,精不精妙?”
唐玉樹想要努力逢迎林瑯的欣喜,便不住地點頭:“精妙!”可臉上那絲掩蓋不掉的茫然還是讓林瑯泄了氣。
“唉算了,我和你一個粗人說這些做什麽?自討沒趣……”
抱怨著,林瑯別過臉去。
到達金陵城比預計時間晚了些許,大約戌時初,唐玉樹隨著林瑯同在一處精致的客棧落了腳。
被跑堂小廝一路帶到一間“上好的廂房”,隻消朝裡面看了一眼精致的陳設,唐玉樹拽起林瑯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