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清老乞丐面目又脫口喊出聲的,卻偏偏是順兒。
一時間整個財神府的人都頭痛了起來。
經過縣太爺和順兒兩張嘴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釋,眾人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隻說那陳灘轄區窄小且治安優良,縣衙裡除了個縣太爺,只有一個啞巴捕快——當日財神府房產爭奪一案,算得上是陳灘百年一遇的大案子了。啞巴捕快打小沒出過陳灘,縣太爺怕他出去被人欺負——於是收了雙方證據北上京城去核驗真偽的差事,無論如何也只能自己來做。
這一去近兩個月,路上辛苦不提,回程時還把貼身的錢囊和官印弄丟了,不得已流落至沿街乞討的地步……甚至走著走著走偏了路,拐到了東邊的姑蘇城。
撿到順兒就是在姑蘇的事——再說順兒逃出了林府流落在街頭,有日被小混混欺負,幸得花大小姐相救,從花大小姐口中得知:少爺去了成都開館子。這成都距金陵天高路遠,順兒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卻就決定要去成都投奔少爺了……可從小也沒出過金陵城,又不敢與生人打交道,這一路混混沌沌地,也一並摸瞎尋到了姑蘇城去。
這淪落為乞丐的一老一少,於姑蘇城下相遇,結了個伴兒認了個義父義子,討來食物對分,尋著屋簷一同躲;一起望西邊走,卻在煙塘附近的山裡迷了路失散了開來。
自此相別後,順兒就遇到了陳逆;而煙塘又算是自己的轄區,縣太爺也就一路尋著回了陳灘來……行路波折,見到女兒後欣喜不已又實在饑餓——搶燒魚和揪著胖姑的胳膊不肯放的行為,就有了解釋。
爺兒倆相見分外親切,抱在一處哭了好久,倒是胖姑瘦娘晾在一邊呆住了。
好容易才將順兒從自己爹懷裡拉開來,兩女第一次如此同仇敵愾站到了一處兒去,尖酸刻薄道:“出去了一趟還撿了個小子回來?”兩人言語間的酸楚如出一轍:“撿個小子能怎麽樣,可沒料到人家是個二尾子吧。”
順兒先是愣了一下,卻見陳逆上前一步:“你們怎麽說話?”
“呦——來護小女婿兒?……還是小媳婦兒?”兩姐妹牙尖嘴利的步調一致。
陳逆氣得漲紅了臉,可人家說的也是實話,又不能怎地。
林瑯見了這場面有些訕然地打了個圓場:“——那什麽……縣太爺回來是好事,先回家收拾整理一下吧……這些日子以來路途奔波得累人,好生休息了再說別的。”說完便揪著順兒的後領子把張牙舞爪準備和兩姐妹吵架的小孩兒給拎回了館子了。
唐玉樹也攬過拗在原地對兩姐妹怒目而視的陳逆的肩膀,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拉回去。
縣太爺頭痛不已,自是與胖姑瘦娘一處回了家,不再贅述。
且說中午那一場烏龍過後,館子裡的氣氛沉悶的緊。
當事的兩個小孩子情緒不好也對,兩目睹了這一切的兩個掌櫃都心裡有些疲乏。
悶聲洗碗的時候,林瑯突然走了進來。陳逆這個孩子禮數向來沒有差池,見他進來立刻站起身:“林大恩人,怎地不休息休息……”
“沒心思。”林瑯關上了門:“知道怕了嗎?”
“怕什麽?”陳逆不明白。
“怕人家口舌。”
“……”頓了片刻,還是篤定道:“不怕。”
“真不怕嗎?——這才是個開頭兒,往後的日子長遠著呢,能扛?”
“能。”陳逆繼續埋頭洗碗,臉上的執拗表情卻冥頑得可愛:“任她們怎麽說去吧,橫豎不是和她們過日子,被譏笑幾句又不疼不癢的。”
“你不疼不癢,那順兒呢?”
“他……!”話接得快,可續下去的底氣卻完全沒有:“……我不知道。”
林瑯看著他表情,心頭幾分酸楚又幾分羨慕,偷偷瞥了唐玉樹一眼,他在另一邊默默地收拾著灶台。收回眼神,林瑯道:“那你若是扛得住,順兒那邊自不用你擔心——那家夥從小跟我到大的,別的我不知道,忠心是有的——認準了的人,他是萬萬舍不得放開的。”一面說著一面擼起袖子:“怕你聽了別人的閑話,遭不住就不要他了,跟我那兒哭了好久——碗放下我來洗,你去哄哄。”
動不動就大動作——立刻又不住地鞠了好幾個躬,咬著牙關跑出了後廚去找順兒了。
陳逆走後,後廚裡就剩唐玉樹與自己兩個人了。
氣氛沉悶了許久,林瑯心裡的算盤打來打去打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唐玉樹突然冒失地開了口:“我也不怕!”
“……”林瑯回過頭,那人兩條眉毛擰著,睜著一雙眼站在原地瞅自己。
林瑯沒忍住笑了一聲:“你不怕什麽?沒頭沒腦的來這麽一句……”
唐玉樹又結巴了:“我我……我是說我要是……要是……這麽回事兒……我也不怕。”
“哦。”林瑯知道他想說什麽,又覺得嘴笨說不出來的他有些好笑,隻用一句“閉嘴吧你!”搪塞了他過去。
這個傻子真要說出點兒什麽話來,林瑯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容面對。
酉時過半的時候,縣衙裡派了人來傳喚,說是要結“房產爭奪案”。
接到通知的林瑯與唐玉樹兩廂對望,傻笑了半晌:“幾乎忘記還有這回事兒了。”
簡陋的公堂上。
禮節性地自報家門:“小人林瑯,表字庭之,金陵人士。繼承下外祖父陳氏所贈、陳灘鎮別院一間,慈別院位於陳灘七十二戶。”陳述完畢,作揖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