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清柏的魂眼是被白朝從下界拽回來的,要不然他能在帝陵裡守到魂滅神寂。
仙鶴倒還沒那麽不近人情,他從袖中掏出一串珠子,遞到了嵇清柏面前。
“這東西我幫你拿了上來,佛尊還有下一世呢,你是下去還是不下去?”他問。
白朝拿的串珠正是之前檀章送的那串,嵇清柏化為魂眼時沒有實身,費再大勁也撈不上來。
聽到還有下一世,嵇清柏終於是清醒了些。
他在魂眼裡呆了太久,又整日守著景豐帝的陵,日子都過得迷迷糊糊,連佛尊轉世的時限都快忘了。
下界歷劫的檀章與凡人一樣,都要過閻王殿,入生死簿,喝孟婆湯,唯一不同是紅蓮命盤管不了佛尊的命數,除了吃苦,佛尊的日子自己想怎麽過就怎麽過,白朝也管不了。
嵇清柏很想下去再跟檀章做一世夫妻,仙鶴笑的薄情寡義。
“上神還是別湊這個熱鬧了。”白朝又恢復了鶴姿,站在紅蓮下,嘴裡叼著筆,“結情緣便要渡情劫,吃愛苦,你上輩子還沒吃夠?”
白朝看著嵇清柏猶豫,又繼續道:“更何況你讓佛尊肝腸寸斷了兩世,等他回來,不怕人家找你麻煩?”
嵇清柏經他提醒還是有點怕的,最後妥協道,“那給我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身份最好,認都別認識。”
“……”白朝歎了口氣,“你之前還說隨便我給你盤呢。”
他不提還好,一提嵇清柏就臉黑,要不是他還有求於這隻死鳥,現在大概當場就能罵出來。
嵇清柏咬著牙,恨恨道:“我這次要求很多,你別偷懶了。”
白朝:“……”
嵇清柏的要求的確很多,他要長得好看,最好和現在一般模樣,身體要健朗,年紀不能太小,十五六歲不可能考慮,得看起來成熟穩重些,最後得是個男人,身邊別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人物,定要守身如玉,冰清玉潔。
白朝的司命筆寫到一半停了下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嵇清柏,試探著多問了一句:“就這些要求?”
嵇清柏想了想,實在沒什麽好補充的,充滿自信地道:“沒了。”
白朝點了點頭,淡淡道:“最後一個稍微有點難,因緣際會,我沒法控制,佛尊法印無極,真要來糾纏你我也沒辦法。”
嵇清柏頭痛道:“你別烏鴉嘴,我這還沒下去呢,你關系排遠些,他難道能找到天涯海角來?”
白朝不置可否,筆在手裡畫了個圈:“除了佛尊,還有那隻金焰熾鳳,他向來六界無處不在,這次涅槃重生後也不排除會重新再找你麻煩。”
嵇清柏愣了愣,好奇道:“我上次到底哪裡得罪他了?情債嗎?”
“情債?”白朝嘲弄的笑了一聲,“你欠他的是命,不是情,情債這東西,你就欠一個人的。”
嵇清柏剛想問是誰,白朝卻不再與他廢話,仙鶴的嘴輕輕一劃,筆中蓮花綻放,不等嵇清柏反應過來,便卷著他朝命盤裡飛去。
晉都朝臨,相傳是個落花流水一般的城,“花”是駝山上的辛夷花,“流水”是那城中的三洋街,教坊勾欄,清倌花妓,朝歌晚舞,紙醉金迷,夜夜是風流郎君,春情渡夜,恰似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只可惜,山下這般縱情聲色,山上卻是秋空霽海,心無物欲。
駝山寺中的和尚每日晨起早課,不聞窗外桃花事,日子過得如古井無波,嵇清柏站在禪房門口,看著院裡開的正盛的辛夷花,長歎了一口氣。
長得好看——他現在真跟天上模樣別無二致,清雋端方,瑞雪凌峰。
身體要健朗——劈柴挑水,下田種地不在話下。
年紀不能太小——他乃駝山寺最年輕的方丈主持,四十有二,很是成熟穩重。
至於守身如玉,冰清玉潔這事兒——
嵇清柏心想,如今他連吃的都是素的,養的雞鴨牛狗都沒一隻母的,狗還全是閹了的……
太狠了,嵇清柏忍不住對著花流下兩行清淚,我對自己真是太狠了啊!
第33章 廿二(下)
住持不用上早課,他們山寺小,除了他這個方丈外,也就兩個執事,一個管寺裡其他和尚的修行念書,外頭的香客禮佛,一個管內務,打掃收拾,農耕財務,嵇清柏就是個甩手掌櫃,山寺唯一的牌面,用前堂執事的話說,方丈如高松山柏,霽月初雪,只要方丈每日午後在無量殿中誦一會兒經,朝臨的姑娘就都在這小小的山寺裡了。
嵇清柏倒是沒太發現這規律,他隻覺得作為一個凡人,這年齡有點老。
還有沒頭髮也不太能接受。
他就懷疑白朝答應的這麽爽快一定有貓膩。
果不其然。
下次看來條條框框的還得多加點!
但當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鍾,他總不能突然說要還俗吧?
嵇清柏盤腿坐在無量殿中想這想那兒,全然沒發現周圍多少人在看他。
駝山寺雖說在朝臨有些名氣,但畢竟寺小人少,香火氣也沒其他幾個國寺旺盛,近幾年突然信客盈門,香火不斷,靠的就是嵇清柏這仙人似的皮相。
說出去沒人相信駝山寺的主持已經到了不惑年,不知是這駝山養人,還是修行者本就不看老,方丈清瘦如松竹,脊骨板正的挺著,面若白玉,額挺飽滿,此刻低眉垂眼地在誦經,長睫掩著柳葉兒似的眼,眼尾那兒有淡淡一尾紋,勾出一抹風流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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