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天光大亮,嵇清柏的面前站著鳴寰。
“我有一位故人,的確認識我的刀。”他扣著那把漆黑的刀鞘,“哢嚓”一聲,推開了刀柄——
嵇清柏低下頭,他看到了鳴寰的刀在自己的手裡。
焰金色的刀柄,刀身像一尾鳳羽,燒起了一抹人間業火。
“鸑鸞。”他聽到自己說,“真是一把好刀啊。”
嵇清柏猛地驚醒過來,他渾身是汗,眼前一片霧蒙,外頭似乎有人在吵嚷,聽到動靜,床帳被急著掀開。
皇帝從未如此狼狽過,眼底烏青,胡子拉碴,表情滿是張皇失措,他低頭望著嵇清柏,想伸出手去,卻又怕碰碎了他似的,最後隻輕輕張了張嘴。
他認出了口型,是“清柏”兩個字。
陸長生在外頭磕頭:“娘娘昏睡了七天七夜,粒米未沾,如今太過虛弱,莫要動身!”
嵇清柏渾身的確虛的很,知道嵇玉的身子快不行了,他死死抓緊了檀章的手,急喘著要交代事情。
“鳴、鳴寰。”嵇清柏疼的睚眥欲裂,眼中卻鋒芒熠熠,只有檀章一人,“他乃……上古……金焰熾鳳。”
皇帝隱隱明白嵇清柏是在交代後事,一把捂住他的嘴,厲聲道:“朕不要聽!”
嵇清柏閉了閉眼,他沒力氣掙脫檀章的手,竟急的落下淚來。
外頭不知為何突然響起了鍾鼎之聲。
皇帝的表情木然,看著嵇清柏滿是淚痕的臉,平靜道:“今天本該是朕與你的大婚之日。”
嵇清柏覺得自己快要哭斷氣了,他被檀章抱起來,才發現身上居然穿著皇后的鳳袍嫁衣。
曾德慌慌張張地從外頭跑進來,跌了個跟頭,伏在皇帝腳下,結巴道:“鳴、鳴將軍,突然帶刀闖殿……禁衛軍攔不住他……他、他說……”
嵇清柏面如死灰,只聽檀章問道:“他說什麽?”
曾德不敢抬臉,轉述的話卻莫名其妙:“他說‘清柏上神既然什麽都忘了,他來幫他想起來。’”
嵇清柏的確什麽都不記得了。
金焰熾鳳,上古至今,六界唯一的聖妖,每千年在業火中涅槃。
鳴寰的涅槃與輪回不同,不喝孟婆湯,不入紅蓮盤,聖妖帶著前塵因後世果地恣意人間,看遍紅塵,他是惡也是善,是劫亦是緣,生死與他只不過是過眼雲煙。
直到千年前,嵇清柏下界渡劫。
夢神的那一世,正好是金焰熾鳳的萬年輪。
千年涅槃複千年,待到萬年輪回時,聖妖將了卻前塵,喝孟婆湯,入紅蓮司命盤。
嵇清柏知道自己歷劫那世與一隻大妖衝撞了命數,但他歷劫歸來,前緣早已殆盡,在佛境拚拚湊湊數百年才知曉那大妖便是金焰熾鳳。
白朝拚著蓮盤時,是真的怨極了,牙尖嘴利,嘲那金焰熾鳳入不了佛境,只能在六界囂張,要不然早該把嵇清柏挫骨揚灰,神魂吞滅。
“你也是倒霉,遇到那隻聖妖輪回,他不記得前塵了,白紙一張,你在上頭瞎畫一通得罪了他,之後千年涅槃聖妖又不用喝孟婆湯,他能記著你萬年對不起他的事兒。”白朝一日拚完紅蓮,喝多了酒,胡言亂語著,“要不是佛尊下界,替你……”
白朝沒法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因為檀章給他下了禁口術。
如今,嵇清柏遠遠地望著鳴寰。
他手裡提住神刀鸑鸞,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殿中。
第30章 廿一(上)
皇帝的禁衛軍起碼有三百多人,但跟著鳴寰進殿的卻寥寥數十。
曾德原本還想護在檀章面前,鳴寰袖袍未動,大太監人已經沒了,嵇清柏現在除了佛尊管不了旁人死活,他氣若遊絲地歪在檀章懷裡,閉眼念訣。
哪怕是在全盛時期,嵇清柏自認也不是聖妖的對手,準確點講,除了超脫六界的佛尊,誰都不會是六界之內金焰熾鳳的對手。
看今天這情形,嵇清柏覺得自己就算沒死在檀章手上,大概也得死在鳴寰的手上。
“清柏上神。”鳴寰左手提著刀,鸑鸞只要出鞘,業火便永不熄滅,附著在刀刃上,像一抹鎏金,他笑道,“好久不見。”
嵇清柏沒說話,他是真的不記得自己那世到底怎麽得罪了這隻聖妖,對方居然這麽久都能追著不放。
鳴寰倒是還知道忌諱檀章的身份,沒有馬上動手,他參不透對方的命數,自然也明白皇帝的境界在自己之上。嵇清柏沒到下一次渡劫的時候,此刻也保有著神識,更何況為了躲他,這人百年沒出過佛境,這世下界必定與這位當皇帝的有關。
“金焰尊者。”嵇清柏恢復了些力氣,他還維持著嵇玉的模樣,不敢輕易動那幾近枯竭的法力,好聲好氣地道,“你我的恩怨,早該前塵盡了,不該再深陷執念,如今小神即將歸境,尊者莫要糾纏的好。”
鳴寰大概是聽了什麽好笑的話,他看了一眼抱著嵇清柏的檀章,淡淡道:“我看你是很想死的樣子,不如就此來成全你。”
他說完,手腕一轉,鸑鸞刀刃上的業火須臾間燒的遮天蔽日,明明離的還很遠,但那刀鋒裹著火光如千軍襲來,竟是毫不留情。
嵇清柏看到這火,真是心都涼了,鸑鸞刀是金焰熾鳳的妖魂化成,相傳可殺魔滅神,一旦被劈中,神魂沐火,他也不用回佛境了,在這兒與這片人世綠水相聚,青山為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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