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的指尖在那個單詞底部輕輕地劃了劃,他總覺得自己的腦海裡閃過去了某些東西,那是一些細小的不連貫畫面,但只要他凝神細想,那些片段就像是遊魚一般迅速地消失了。
林希不免有些焦躁,而雪上加霜的是,接下來,安藤在筆記中事無巨細地描述了許多星蝶在那顆星球上大肆殺戮的場景。
他寫的是那樣詳細,幾乎就像是他自己本人也在現場一樣。這與之前他那種文明謹慎的遣詞用句完全不一樣。而充斥在字裡行間的殘忍細節裡完全看不出任何同情或者憐憫,相反,林希都可以感覺到那種描述裡隱隱透出一股屬於安藤自己的狂熱和癡迷。
這讓林希越看越不舒服,一股戰栗慢慢騰起,像是有爬蟲緩慢而細微地沿著他的背脊不斷往上攀沿。
恍惚間,他似乎也被安藤的文字拉入了那個愚昧荒蠻的蘇努人的世界。
他看見了怪異陰森的儀式——整個村落,整個城鎮的蘇努人,被傲慢的僧侶和士兵們趕入巨大的石製廣場。在漫長的祈禱中,體型巨大的蝶形昆蟲自地底緩緩爬出,拖拽在身體後面的翅膀舒展開來之後遮天蔽日。
那些惶恐不安,身體慘白而修長的蘇努人驚叫著抱在了一起。當星蝶重新飛起之時,整個廣場上只會剩下無數分散而乾癟的屍塊。
星蝶並沒有在這一次的“挑選”中找到自己喜歡的對象。
他還看到了被選中的“祭祀”,那是一個蒼白而惶恐的蘇努人,很年輕,也很瘦弱。他被盛裝打扮,然後送入神廟深處屬於星蝶的巢穴。
在黑暗之中,星蝶鮮紅色的眼睛在閃閃發亮,細長的肉質觸須慢慢探伸出來,將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的“祭祀”直接拉入漆黑的巢穴深處。
然後,那格外濡濕,而且邪惡到令人作嘔的聲音,混合在年輕蘇努人極端恐懼的尖叫中,從黑暗中傳了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每年一次對星蝶的獻祭。
活祭。
屍體。
血。
那些碎裂的屍塊在顫抖,隨後,在血與肉的縫隙中,逐漸爬出了無數的昆蟲,它們在天空微曦的晨光中簌簌而動,飛快地鑽入草木和磚石之間,再也不見蹤影。
而在腥甜粘稠的血氣之間,星蝶倏然舒展開自己的翅膀,然後幻化成了另外一個模樣,一個幾乎就是恐懼和扭曲本身的模樣……
“啊——”
就在看上那隻“星蝶”的瞬間,林希發出了一聲尖叫,為了躲避那畫面,他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緊接著,他的身體一空,然後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好痛——”
林希撞到了地板,不由喊道。
而就在這樣的痛呼和身體上的疼痛中,林希清醒了過來。
他這才發現,剛才自己竟然看著那些筆記就睡著了,而他剛才看到的那些東西,全部都只是他的噩夢而已。
那本破舊的筆記本也掉在了地上,紙張翻開,林希看到了自己睡著前最後在看的文字。
那壓根就不是他可以看懂的英文,而是一長段一長段的蘇努文。
最後一段林希能夠看懂的文字記載的也都是一些關於蘇努昆蟲的習性記錄,完全沒有噩夢中林希自己腦補出來的恐怖野蠻的獻祭描寫。
不過,那上頭關於星蝶脾氣暴躁容易傷人的記錄,總算不是林希噩夢中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
林希隨手翻了翻那本筆記,雖然裡頭還有一些關於星蝶的生理習性的記錄,可紙張上那時不時出現的蘇努文字還是讓林希忍無可忍地將它合上了——也許稍後再仔細研究這玩意會是一個更好的決定。
林希心安理得地對自己說道。
“按照這上面的說法,你倒是一種很危險的生物呢。”
想到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些文字,林希由自主地往身邊看了看,然後他有些好笑地對著“一號”說道。
而“一號”正趴在培養皿的內壁上,目光專注地盯著他,聽到林希的感慨後,它也只是無辜地搖了搖自己的觸須。林希很懷疑自己之前不小心打瞌睡時候的模樣也被它完全收入了眼底。
它神貫注的樣子顯得相當可愛,而聯想到之前它那種笨拙的舉動,林希怎麽也無法把“一號”跟筆記中描述出來的偏執而恐怖的怪物聯系到一起來。
只不過,當林希的目光落到蘇努香木枝端那乾脆利落的切口上時,他忽然覺得安藤筆記上說的也很有道理。
那比鋼鐵還要堅硬的蘇努香木在“一號”的口中就跟手指餅乾一般香脆,足以見得星蝶的牙齒是多麽的鋒利了。
“不過……若是這樣說起來的話,你對我倒是還挺友善的不是嗎?”
林希想了想自己之前與這隻小蟲子的互動,不由暗地裡抹了一把冷汗。
也就是他運氣好,不然這個時候恐怕他的手指早就已經被星蝶直接啃掉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似乎他從小到大都跟昆蟲關系不錯……
林希一邊胡亂地想著些有的沒的,一邊將自己從歐尼那裡弄來的昆蟲飼料拿了出來。他盛了一點兒飼料放在“一號”的旁邊。
看到林希將某種東西放入自己的領地,“一號”快樂地在飼料附近大轉了一個圈,它以為這是林希的禮物——但當它的口器碰觸到那些飼料後的瞬間,它猛然抖動著自己的翅膀,然後憤怒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