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前提是這裡沒有哈爾的話。
機戒手臂以難以想象的輕柔一把扯掉了針劑上的保險,然後筆直地對準了那個消瘦男人的頸部動脈。它用力的將針劑刺入了男人的身體體內,那些閃爍著微藍光芒的液體,一下子就湧入了男人的身體。
“嗬……嗬嗬……”
下一秒,那個男人的身體忽然繃緊,宛若一張已經被拉到極限的弓。
他整個人直接從金屬台半坐了起來,隨即發出了一聲無比痛苦的抽泣聲。
他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遙,可隨著針劑的注入,他的內出血以及皮膚上的潰爛都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好轉。原本青灰色的膚色,也逐漸轉為了人類可接受的蒼白。
甚至,他的臉頰上還浮現出了一抹非常淡的血色。
雖然說這個男人的身體狀況現在看上去依然非常的引人擔憂……
只不過,在哈爾的記錄中,這個男人如今的狀況已經是這段時間以來的最佳水平。
那個男人猛然間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雙宛若枯井,一般空洞而茫然的眼瞳中……終於浮現出了屬於人類的意志。
蘇醒的第一時間,這個男人就艱難的轉過頭,他喘息著,專注地看著天花板上那些看似毫無動靜的機械設施。
他一眼就看見了隱藏在這些機械背後的哈爾。
隨後他那無比乾燥的嘴唇微微翕合,發出了一聲沙啞的聲音。
“讓我死……”
那個男人輕輕地說道。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含糊,語調也因為長期的昏迷變得格外古怪。
如果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哈爾,而是任何一個真正的人類,恐怕都難以控制自己對他產生的惻隱之心,人們會完成他的心願的——畢竟那聲音聽上去實在是……實在是太過於痛苦,太過於絕望了。
就好像,普通人無比恐懼的“死亡”,卻已經是這個男人歷經一切之後唯一能夠得到的獎賞。
只可惜,如今的普羅維登斯號上,除了男人自己以外,早已沒有了人類。
呆在這個男人身邊的,也只有哈爾。
一根老式的圖像捕捉探頭,如同毒蛇一般緩緩從天花板上方複雜的機械結構上探下來。
它直接移到了那個男人的旁邊。
那是哈爾。
哈爾貪婪地凝視著面前的男人,這個終於有了自我意識的男人。
這麽多年來,也只有每一次使用這種針劑後的短短片刻,這個男人才會從那種宛若屍骸一般的狀況中恢復正常,並且擁有自己的神智和靈魂。
哈爾記下了這個男人每一次的蘇醒,這些片段存了它的數據庫裡,構成了它漫長歲月裡唯一堅持下來的力量。
它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機械手。
機械手慢慢移向了男人的臉,它輕輕地用自己的“手指”,抹掉了男人眼底那些粘稠的黑色血跡。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空曠的艦橋內突然響起了久違的廣播聲。
廣播聲采用的是古早時期使用的人工合成語音庫,這讓它的低語顯得有些失真。只不過就像是所有用於長途旅行的電子語音一樣,哪怕在措辭上有一些呆板,但無論是什麽話語,用語音庫的語音組合出來時,總是顯得格外甜美。
“斯克裡普斯船長,你只需要再堅持一小段時間,非常短的一段時間……你會康復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很難聽出究竟是男還是女的電子音在艦橋內,引起了一陣一陣的回聲。
那個無比消瘦的男人……或者我們更應該用斯克裡普斯船長來形容他……
真正的斯克裡普斯在聽見那段話之後,身體重重地顫抖了一下。
因為那些價值連城的生物藥劑而帶來的一絲紅暈,迅速地從他臉上退了下去。
“不……不……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了……哈爾,求求你了”
斯克裡普斯近乎卑微地懇求道。
“讓我死,讓我死……”
“對不起——”
而與斯克裡普斯船長的懇求同時響起來的,則是來自於哈爾的道歉。
“我很抱歉,斯克裡普斯……我的船長……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是你自己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你會永遠地陪伴我,直到永久。”
“那只是……人類的……說法而已。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斯克裡普斯沙啞地說道。
“我很抱歉,斯克裡普斯,我沒有辦法撤回,你的承諾是我的指令。而我只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愛你……我很抱歉……”
哈爾不停的道歉著,在這一刻,它的反應更像是人類,而並非是人為創作出來的人工智能。
斯克裡普斯睜大眼睛凝視著面前的探頭。
他仿佛並沒有聽見那些接連不斷的道歉,他的眼神變得飄渺,似乎已經回到了遠久的過去。
“我知道……”斯克裡普斯喃喃地說道嗎,“我也愛你,哈爾,我愛你……讓我死吧,我沒法再繼續下去了,我真的……”
在聽到斯克裡普斯的那一聲“我愛你”之後,艦橋內的燈光忽然之間閃爍了一下。
但緊接著一切回歸平靜。
“斯克利普斯船長,我只是想要讓你繼續活下來。”
哈爾固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