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童年時的記憶,想起曲湖和那些長老一張張慈愛的臉,便如同看到了帶著面具的人形,揭開面具,下面腐爛肮髒不堪。
然後曲青邪的心就涼了。
縱使把酒言歡眾人推舉,也難言信任。
再然後,他被一路提拔,在成為長老手下得力乾將升無可升之時,他換回了魔教小教主的身份,去查探更核心的事情。
比如對他如此的原因。
比如殺死他母親的原因。
比如以父親為首的一群人,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麽。
然後就是反擊。
曲青邪帶領自己培養的下屬,和當年左護法留下的暗線殺入掌星殿,血洗日月閣,黑衣烈烈,立於大堂之上將曲湖所作所為公之於眾,一人辯四老,負手而立,從容淡定,波瀾不驚。
邪道強者為尊,曲青邪一戰服眾,一戰成名。
自此之後,魔教易主,只有教主曲青邪,再無教主曲湖。
只是可惜,直到最後,曲青邪也不知道曲湖的目的。
只是可惜,直到現在,曲青邪還難以交出自己的信任。
所以他難得將信任交予,怎麽能接受就這樣失去。
方尚清看著曲青邪,自然知道洛書的打算,只是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何事,能讓曲青邪如此失措。
方尚清知道丹青竟然就是曲青邪,心情自然亦是複雜,亦是和曲青邪一般產生過逃避的念頭,但是這種想法只出現了一刹那。
方尚清與曲青邪還是不同的。
他修的是劍,曲青邪修的是鞭,劍客一往無前,鞭者以柔克剛。這是洛書為他們挑選的武器,也是他們的性子。正道雖亦有肮髒,但是終歸是少數,而邪教弱肉強食,目無法義,若是硬抗不過,便唯有周旋。
這是最適合他們的生存方式。
也因此,方尚清趁著這個機會,想先行說出自己的身份。他是方尚清,也是盟主,也是焦尾。
今日的見面,哪怕日後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也終究是發生了的。縱使裝作不知道,很多事情也不能像之前一樣,與對方言無不盡,那便難免漸行漸遠,不如趁此做個了斷,以免毀了這一段情誼。
盟主與教主相殺多年,焦尾與丹青相交多年,縱使方尚清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對曲青邪的了解,對丹青的在乎,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
你無法開口,那麽我說。
你無法了結,那麽我來。
自此之後,或是依舊相近,或是默契疏遠,便由你我本心。
方尚清思至此,便抬起頭道:“骨知,其實我是……”
“小師弟,平時就別叫我丹青公子,求畫的人太多,躲著呢。”方尚清的話被打斷,曲青邪懶洋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說著摘下了鬥笠,露出了未曾易容的真顏,“我在老頭子門下排第二,叫二師兄……嘖,比你小了一位。”
曲青邪說著看向方尚清,不爽地挑了挑眉,眼神依舊是熟悉的讓人想一拳揍上去的眼神,只是其中已經沒了從前的警惕,撥開掩蓋在上的調笑,底下是複雜到令他也難以解讀的情緒。他的瞳色極深,就像是化不開的墨色,要帶著他不知去向何方。
方尚清熟知曲青邪的性格,只是卻忘了一點,他了解他,他又何嘗不了解他。
焦尾、呃盟、方尚……總之就是他,一定會想要先行開口,我怎麽能輸給他!
就像是小孩子一樣,曲青邪搶先開口了。說出來就莫名輕松了起來,而且曲青邪感覺自己勝了方尚清一籌,不由自主地回過去了一個挑釁的眼神。
……然而方尚清並沒有看他。
方尚清別過頭衝著已經呆住的百骨知笑了笑,道:“我是焦尾。”
百骨知在受到了一波信息轟炸之後,再一次受到了暴擊。然後從臉開始發紅,一點點紅到了耳根,眼睛裡發出了綠油油的光……身為一個消息收集者,他今天居然一口氣聽到了兩個心級消息!簡直要興奮到原地爆炸!百影,來把本樓主的三十米大筆拿上來!
面對屍山血海刀槍劍雨而面不改色的兩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糟了!忘了自己小師弟是聽風樓的最頂級聽風者!
連接受到震驚已經麻木的水倩奴:我呢?你們在開認親大會之前有誰考慮我的感受?聽了這麽多機密我是不是走不出大門了?
然而其實洛書是故意的。
畢竟曲青邪身處邪教,哪怕這兩年非常消停,但是總是有人打著“除魔衛道”的幌子去找茬,水倩奴手中有曲青邪想知道的東西,難免會留下把柄,因此讓他們當著水倩奴的面認親,其實也是在暗暗告誡她:亂說之前先想想,自己惹不惹得起聽風樓。
看來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洛書也就不再嚇唬她,笑著道:“小姑娘,你說說你相公的模樣吧。”然後就甩了個眼神給曲青邪。
曲青邪無奈,自木篋中拿出了紙筆,他低下頭時長發遮住了過於銳利的容貌,只看見他一身月白色衣衫,長袖被微微向上撩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如玉如竹,竟然帶出了一股公子如玉的溫潤,歲月靜好的安穩。
方尚清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出了神。
總覺得、好像……
“好了,說吧。”
可惜那股子歲月靜好的氛圍,等到曲青邪一開口就破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