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阿荼?”
“就這樣說定啦!拉鉤上吊……”
“一百年不許變!”
“誰變誰是……”
“大、壞、蛋!”
……
阿荼眨眨眼睛,努力將眼淚憋回去,可是眼淚卻越流越多,她隻好努力地笑著,笑得越發燦爛,“思遠、哥哥,我要……糖衣最、最厚的。”
“好好……”
方思遠咬著牙,心有所感,卻豁上不眨眼睛,也死命要將眼淚忍回去。要是眼淚落下來,有什麽就變了。
“思遠哥哥,我是……大壞蛋,我要先……走啦。”
阿荼看著方思遠,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頭上的發旋,可是她已經沒有能舉起來的手了。
於是她有些遺憾地笑著,動了動腦袋,用頭頂的發髻蹭了一下方思遠耳邊的鬢發。
她不再流淚了,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
她想自己是笑著走的。
她聽說啊,人要是哭喪著臉進閻王殿,下輩子臉上就會有淚窩,一輩子都要流淚了。
思遠哥哥眼角,就有一顆淚痣,當時自己還在想呀,思遠哥哥這麽開心陽光的樣子,怎麽會流淚呢?
卻不曾想,都是為自己流的。
阿荼目光微微渙散,她隔著遙遙的時光,看見了當初笑容燦爛的少年。
“阿荼,你等著我,我考上秀才,回來、回來送你一件大禮物!”臉頰緋紅著,卻說得很堅定。
可是她沒有等到他回來。
年少情竇初開,不是沒有對這個一直照顧自己的哥哥有過情意,可是方思遠一去,家裡的人就要她出嫁了。
“你呀,難不成還想等你那思遠哥哥,人家是秀才了,哪裡看得上你這黃毛丫頭。”
“京城裡的小姐這麽多,思遠又是個厲害的,長得也端正,還怕找不到京城裡的小姐?”
“你啊,就別癡心妄想了!”
“村頭的老周,他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年紀大才好疼媳婦嘛,他之前自己一個人,攢了不少錢,這不彩禮……咳咳!這不膩嫁過去,就是享福的。”
阿荼不小了,她知道大姐二姐嫁了人再沒有回來,也知道村頭的老周頭已經五十歲了,這次足足給了三十兩銀子的彩禮。更知道老周頭以前其實是有一個妻子的,不過被他喝醉了之後活活打死了。
阿荼不想死。
她偷跑了。
可是最終還是被捉了回來。
她要被賣給老周頭了。
可是思遠哥哥還沒有回來,明明說好了的。
離約定的時間過了一個月了,他是不是不回來了?
當時隻這樣想的,已經心灰意冷,所以在趙柯買下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用了五年,忘了那個家,忘了年少時的一腔情誼。江湖之大,有喜有樂,後來遇見雷世蒼,於是再一見傾心。
她以為她忘了,可是當成為青年時的方思遠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那些褪了色的回憶又全都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他說他要接她回家,他說他要娶她。
可是太晚了呀。
阿荼已經不喜歡他了,有的只是看作哥哥的兄妹之情了。
她給了他的求而不得,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陰差陽錯。
這輩子太苦了,她想笑著走,想讓思遠哥哥看著自己笑著,也想讓思遠哥哥笑著,陽關道也好,奈何橋也好,他們都要好好的笑著走下去。
方思遠拚命地搖著頭,抱著阿荼看向洛書,雙眼猩紅含淚,帶著祈求與希冀,像是發了瘋的野獸。
“掌櫃的!求求你救救阿荼,我給您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他嗓音嘶啞著哽咽,本不應該這樣用嗓子的,可是在場的人已經沒有有理由去阻止他了。
洛書根本沒法去看方思遠的眼睛,他看慣了太多生離死別,卻依舊無法習慣。
可是終究無法逃避。
洛書仰頭逼回眼淚,衝著方思遠搖了搖頭。
“思遠,有什麽想說的,快說吧,”
他自己說著,都幾乎受不住了。
太殘忍了。
親手將別人的希望戳破,太殘忍了。
修習琴音幻境以至於對旁人的情緒感知能力超凡,後遺症是一樣超凡的共情能力,放在繪畫寫作上令人欣之若狂的共情,現在卻讓洛書心口絞痛,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看著方思遠一點點暗淡下去的眼睛,忍不住自責,若是他當時發現了阿荼的不對勁,若是將阿荼帶回來之後果斷地下手驅蠱,結果會不會不同。
二零八八站在洛書身邊,感受到了他此前從未感受過的,屬於人類的感情,突然無師自通了絕望、痛苦與悲傷的含義。
他看著洛書,那存放內核的地方,也忍不住一起難過了起來,他無所適從,最終只是握住了洛書的手,好像要將所有的勇氣與快樂都傳遞過去。
【不是你的錯。】
【洛書,別哭。】
洛書感受著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溫熱,緊緊地用力握住,心口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酸澀生疼。
【嗯,我不哭。】
他可是洛書,是無所不能的洛書。
方思遠緊緊抱住阿荼,阿荼的眼神已經渙散了,可是依舊是在笑著的,聲音輕地像是蝴蝶拍動翅膀,要緊緊貼在她唇邊才能聽見。